1
世界树海上的果实腐烂了,就向下坠落,坠落。坠落到位于无垠世界树海之下深不可深的河域中。
河域的水冰冷,冷到锐痛,痛到麻木,木到寸碎。
坠落的果实堆积在河中,果皮和果肉烂成细细的淤泥,腐烂的部分化作至毒。
漆黑的污泥从果核中汩汩渗出,变硬变黑,包着果核变成又尖又利的石子。
淤泥一层层堆积,石子一粒粒累加,一切“被舍弃的”,都从上方望不到的世界树海丢弃进来,有果实,有人。
这是禁绝之地,哪怕位格至高崇贵,如览视众界的灵王,如分体遍布的黄泉女神,如万万地球的盖亚意识,都不敢踏足一步,不管一滴河水还是一点淤泥,都不敢沾上衣角。
——唯恐有进无出。
当初之时,太宰治裹着干燥的大衣,揣着洁白的指骨,嗅着衣上残留的香气,迷迷蒙蒙前进。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有谁在他脑中一遍遍叮嘱。
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想要,像具只知一味前进的死尸。
死尸向前走着,累了也不停下。
——因为他要好好的。
走出去,走出去。
别停下,别停下。
要快乐,要幸福。
他一直走,一直走。
不眠不休。
脚掌磨得破碎,大衣变馊变烂,手中洁白的指骨被摸得包浆。
瘦骨嶙峋,就要力竭而亡。
一颗腐烂的果实落下来,坠入河中前被他拦住,人影一闪,就进入那濒死的危险世界,几乎同时又再次出现,果实毫无滞碍落入河中,腐烂。
一瞬不知年。
每个世界的流速不尽相同,河岸边的一瞬,是世界内的几年、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只知道上一瞬皮包骨头的人,下一瞬出来后,身体变得坚韧有力,眼睛变得深沉漆黑连光都要吞没,身上恐怖的气势撕扯着盘踞着,让河中虎视眈眈的触手一个瑟缩。
大衣被他洗得干干净净贴身穿着,洁白的指骨仍握在手心。
他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又向前走去。
‘你要好好的。’
走出去,走出去。
别停下,别停下。
要快乐,要幸福。
他只记得这个。
一直走,一直走,不眠不休。
又走到瘦骨嶙峋,又走到奄奄一息。
于是又截下一枚下坠的果实。
再次出来,身体更加强韧有力,眼神更加漆黑无光,气势更加强大骇人。
河中的触手开始瑟瑟发抖。
‘怪物!’触手叫嚣!
太宰治看一眼,触手陡然静止。
他毫不理睬,又向前走去。
‘你要好好的。’
走出去,走出去。
别停下,别停下。
要快乐,要幸福。
——如此循环往复。
这世界的坟场,有进无出的禁绝之所,一枚枚坠落的腐烂果实,反成了他的垫脚石、淬炼场。
或许几次、或许几十次、或许几百次、或许几千几万次循环往复……他踏出一步,走出了这禁绝之所。
河流无垠,从没有通往外界的路,却被他一步步踩出来了。
脚尖踏出的一瞬,颜色斑斓的记忆呼啸着涌进他脑海。
太宰治低下头颅,一节节折下脊背,跪下了。
过往二十七年的记忆重逾千斤,轻易将一个个世界来积累了数不尽年岁的记忆,压成薄纸。
二十七岁时与“织田作”不满一年的相处活脱脱跳出来,一把攥住他的心。
从未离手的洁白指骨滚落在地。
“喀、喀、哈……”
他扯扯嘴角,茫然眨一下眼:“……织田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把抓起指骨,倏地转身,往回狂奔!
2
‘那个怪物又回来了!’
‘他把出路都踩出来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记起来了。’
‘他冲我们来的,河最头的触手们被他碾碎了!!’
‘怎么可能?!’
‘有什么关系?河流无尽,他杀得了一时,杀得光全河吗?’
他屠了全河。
‘怪物、怪物!!!哈哈哈可惜只要河流不枯,被舍弃的残怨一直产生,我们就是杀不死的!’
一霎那,触手填满河床,张牙舞爪向他涌来!
太宰治双目古井无波。
时光不知数。
他屠了全河两次。
三次。
四次。
五次。
……
一片片洁白的碎骨被他从
触手中解剖出来。
一块块细小到丝的血肉被他从触手中搜罗出来。
他满怀耐心地,一点点拼凑。
凑成二百零五块半骨头,再拼成他的骨架。
取出怀里残破的指骨,拼上最后半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