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8
夜晚是妖怪的狂欢。
别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后, 男人从黑暗中坐起，静坐一会儿, 摸黑给太宰治留了张字条，出门去了。
灯火斑斓，夹岸开道。
磕掉一角的木头面具被解下挂到腰间，黑色的长发延至脚踝化作洁白，虚无诡异的脸水波般退却，浮出锋利而美的五官。
风起。
雨落。
是眉目清丽的雨女, 是雍容静美的风神。
酒吞童子抛起酒壶，晶亮的酒液洒满胸膛；玉藻前舒展蓬松的九尾，十二单华丽无双；荒川之主自水中跃起, 腾空旋转一百八十度轻便落地, 化作俊美的人身，捧出一条鱼。
“照旧, 吃鱼？”
没有询问, 没有生疏，一如千年前的每一次聚餐。
白发的男人转头，灯光明灭处, 麻仓叶王提着灯，冲他微笑颔首。
他亦微笑。
“照旧, 吃鱼。”
今夜, 时隔千年, 妖怪的国度迎回了他们的王。
999
好歹是难得的重聚，麻仓叶王绝口不提白饮死了爱人后扮成审武的事。
聚餐进行到一半, 有人进入结界。
他感知一下, 讶然抚掌：“是翠子到了。”
高洁的巫女一身素白裙装, 步步生莲, 走近时清浅一笑：“你回来了，白饮。”
“是，我回来了，”白发的男人上前，回以拥抱，千年的相随陪伴已使两人心意相通，“我不在的这几十年，辛苦你了。”
麻仓叶王恍然。
从黄泉走过一遭，竟以普通人类之身，陪伴白饮殿活到了现在。
——伊邪那美的祝福吗？
“真是让叶王嫉妒啊，翠子殿。”他玩笑一般道。
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是不是玩笑。
翠子望过来，目光温和似水：“是我的庆幸。”
麻仓叶王不说话了。
对着这样高洁美丽的女性，他就是有再多的嫉妒，也羞于展露。
“这一幕……如果晴明在就好了。”白饮握着酒杯感叹。
麻仓叶王和翠子互看一眼，倏然而笑：“这有何难？”
他折纸成符，指尖划着灵力注入，蓄力清喝：“请神——！”
纯澈的神力爆发，纸符震动，朦胧的身影逐渐成形。
“哦呀，又是叶王喊我聊天吗？”
人未至，声先行。
平安京风华难忘的第一阴阳师降神在这座小院，白衣风雅，蝙蝠扇轻摇。
顺着麻仓叶王的手势转身看过来时，白发绕踝的身影映入眼帘，悠闲摇动的蝙蝠扇蓦地滞住。
“白饮……殿？”
“……是我。”
“真是……多年不见了。”
“是啊，多年不见。”白饮微笑起来，“上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在你墓前。”
“啊，白饮殿！”
安倍晴明也跟着笑，是久别重逢的欢欣，也是长久难言郁结的一朝纾解。
他蝙蝠扇遮脸，狐狸眼侧着看向眼前的妖神，带来老友的问候：“阁下，千年不见，今天找到你的挚爱了吗？”
“晴明公——！”
麻仓叶王疾声喝止，却听到男人不带阴霾的轻快笑音。
“找到啦~”
1000
翠子跟在白饮身边千年，是他改换身份周转各项历史大事件的见证者，同时也耳濡目染，渐渐成为白饮的助手，开始帮白饮打理各个身份的副产品——遗留的人脉关系网和遍布世界的房地产，及其他的大小产业和组织。
“我是妖神的巫女，却帮不上你正在做的事，那就让我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琐事吧。”
“力所能及的琐事”延伸到今天，已经成为一张笼罩全世界的大网，连翠子自己都未必数得清，这些零零总总的身份合在一起，到底有多少产业。
这正是男人对织田作之助说“买得起你”的底气。
男人向翠子要了把钥匙，走进一处闲置的房产。
房子是干净的，定期都有专人打扫。对面是一家波洛咖啡厅的连锁分店，由于时间过晚，已经闭门休业。
白发的男人在水盆里接满水，放到庭院的空地上，映出今夜那盛得要扎破深蓝夜幕的弯月。手指点点水面，水波轻漾，高悬清美的月亮也跟着好脾气地漾。
——真美。
男人看着，忽然就想到了三日月的眼睛。
有一回，大概是他在吉原当花魁藏藏子的时候，也是同样月色盛极的深夜。三日月从天人战场的前线赶回来，给他带了个稀奇的水果。
“这是在战场上缴获的，据说是外星的水果，非常好吃，还请试一试，主殿！”风姿华美的付丧神千里奔袭，嘴角噙笑，乘着夜色将一个果子送到他面前。
心意如斯珍贵。
他抬头的时候，三日月敲开窗户，眸中新月光彩斐然，身后是一轮孤月高悬。
蓝色付丧神身后的月，不及他眼中月万分之一的美。
男人想着想着，嘴角抿起满足的弧度。
——真好啊，月亮也曾扑到我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