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芈瑶,见过渭阳君。”
楚萸拢起长袖,对着端坐于厅堂中央的男子躬身行礼。
在来时路上,她已问过注意事项,田青虽然面有讶色,还是很详尽地将渭阳君的性格、见面时该遵循的礼节一一告知,让楚萸心底多少有了点数,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
比如被引荐进入后,不能抻着脖子东张西望,要迅速找准屋内最权威的那位,只对他拱手作礼即可。
所以她甫一进屋,便将目光汇聚成一条直线,笔直地投向正前方的年长者,而后立刻垂头,以不卑不亢的口吻自报家门。
这套动作倒不难,电视剧里见过无数次,模仿起来还挺煞有介事的。
余光中,瞥见偌大的厅堂内分两列坐着十来人,一列人多,几乎从上首排到了门口,另一列则只有一人,楚萸没来得及看他的长相,只知道他身旁的桌案全空着,显得很不协调。
堂内还有一些身着华服的舞姬和乐师,因为她的到来,她们暂时止住了舞乐,垂手安静立在一旁。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还有伶人们的脂粉味。
楚萸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她也好想吃肉啊——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她在心里暗暗嘀咕了句。
“芈瑶?”渭阳君转着手里的酒斛,似是想不起她是谁,视线带着促狭扫视一圈,在座诸位皆露出不言而喻的轻蔑笑意。
即便低垂着脑袋,楚萸也感受到空气里涌动着不善,渭阳君迟迟没有发话,她就只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胳膊已然发酸。
“渭阳君,这是当今楚王的小女儿,两年前被送来与公子扶苏联姻。”
一道男声配合着解说道,渭阳君听罢哈哈一笑,一摆手:“哦,原来是楚国公主,失敬失敬,快,免礼。”
话虽这么说,语气可完全没有“失敬”的意思,反而透着轻慢和揶揄。
楚萸放下僵硬的胳膊,缓缓抬起目光与他对视。
渭阳君是一位面相颇具威严的老者,双目炯炯,鼻梁高挺,下颚线条坚毅。
他是上任秦王嬴异人的亲弟弟,名子傒,年轻时性格冲动,屡屡与商贾出身的吕不韦起冲突,但他本性耿直、忠诚,见识到吕不韦的才能后,主动握手言和,一同辅佐秦庄襄王。
同时也是平复“嫪毐之乱”的主要功臣之一,很受当今秦王的器重,属于是两朝元老。
这些都是田青在车上告诉她的,也不知是不是特意安抚她,他强调说渭阳君为人很仗义正直,但同时也有一个不大乐观的缺点,那就是排外。
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典型的“精秦”分子,每一根头发丝都在为大秦骄傲。
所以她这个混吃混喝的拖油瓶他国公主,不受待见也很正常。
但楚萸管不了这么多,她今天有两项主要任务,一是救出郑冀,二是尽量把钱要到手。
再说芈瑶是芈瑶,楚萸是楚萸,她倒没有那么多顾忌,反而因为临近咸阳宫,心底生出了一丝激动。
如果有朝一日,能见见始皇大大也挺不错的——
“不知公主寅夜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啊?”渭阳君向后靠坐,望着她慢条斯理问道。
她急忙收敛心神,微微扬起下巴道:“今日早上,我的管家郑冀上门拜见,却迟迟未归,小女不知去何处寻找,故前来一拜,或许渭阳君知道他的去向。”
她没打算兜圈子,都说秦人做事直接,她便也入乡随俗,而且论绕弯子,她肯定绕不过这些官场老油条,索性打了直球。
渭阳君也没料到她竟单刀直入,几乎就等于直接质问他,把她的管家给藏哪儿了——
他只在她初入秦国时见过一面,是个很内向软糯的女孩,眼眶总湿湿的,仿佛永远都在暗自垂泪。但今日一见,却完全不似他印象中模样。
甚至还有一丢丢……理直气壮?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公主这话是何意?莫非是在指责老夫扣押了你的管家?”
楚萸点头:“是。”
一股强劲的夜风吹进厅堂,吹得花盆中植物发出窸窣之声,在座众人皆面面相觑,都被她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面对她不加遮掩的指责,渭阳君丝毫不为所动,扬唇一笑道:“哦?老夫今天倒还真没见过这个郑冀,你说他登门拜访,是为了何事啊?”
楚萸有些语塞,这个老狐狸,绝对是故意让她难堪。
“是小女让他来的。”她努力克服羞耻,“小女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家里开销甚多,上次渭阳君大度施舍的钱两已所剩不多,故派他前来,恳请渭阳君体恤,再帮衬一把。”
这话说完,楚萸也挺佩服自己的,竟大言不惭地把要钱描述的这么婉转。
堂内骤然陷入沉默,气氛隐隐有些紧绷。
楚萸心头一紧,莫不是自己太理直气壮了?毕竟是求人帮助,是不是还得说些表达感激的话,最后再辅以一个五体投地的跪拜?
这时,她感到一道似曾相识的锐利视线,从右手边斜刺过来,硬邦邦地戳在她面颊上,下意识扭头去看,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她短促地惊呼一声,差点没稳住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