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秾秾从书房出来以后, 整个人有些恍惚。
霍观起问:“怎么了?”
她愣愣摇头, 忙敛神色, “没事。”拿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爸给了我这个。”
霍观起瞥一眼, 眸光柔和几分,道:“给你就收着。”
只当她是被晚上的事情惊到,霍观起没有多想。
两人回喆园。
到家后, 路秾秾泡完澡出来, 霍观起难得没在书房。他坐在窗边沙发椅上,望向窗外, 小矮桌上放着酒和杯。
“怎么喝起酒来了?”路秾秾诧异。
他回头, 反问:“来一杯?”
路秾秾想了想,点头。去酒柜取来酒杯, 在他对面坐下。
鲜少有这么宁静祥和的时候。外头夜色阴沉,不见星光, 看样子近日有雨。
晚上的事值得好好谈一谈。
霍观起没有隐瞒, 一句话,让路秾秾诧异不已。
“我爸, 他知道我们去送我妈的事。”
“他知道?!”
霍观起点了下头, 沉沉说:“猜到的。”
十岁开始,他恨了霍清源好多年, 追溯源头, 要从霍清源和文香如离婚开始。
他们离婚前很长一段时间气氛就已不同寻常, 文香如私下偷偷的哭泣, 霍清源闷坐一旁的呆怔,他全都看在眼里。
一开始以为他们吵架,霍观起时常去安慰母亲,心里还有点生父亲的气。
等时间长一点就会好,他这样想,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他们分开。
那天放学到家,文香如做了热腾腾的饭菜,有鸡蛋,有猪蹄,有排骨……好多都是往常过节才能吃上的东西。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
他吃了两口,发现文香如眼眶微红,霍清源垂着头不说话,饭桌上死气沉沉。
然后外面突然开来从未见过的车,下来一些没见过的陌生人。
再然后,文香如告诉他:“以后妈妈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了,你跟着爸爸去新的地方,要乖乖的,要听他的话。”
他惊愕交加,过后反应激烈,哭着嚷着不肯,扑到文香如身边抱紧她不撒手。
文香如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鼻头红红,连声说乖,不停叮嘱:“要听爸爸的话,记得,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要乖乖的,好好长大。”
他嚷着不走,又哭又闹,那些来家里的陌生人上来抱他,强行扯开他和文香如牵在一起的手。
文香如定定看着他挣扎嚎啕,最后转身走回房间,锁上门。
而霍清源,僵滞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们就那样回了霍家。
他的行李一件都没有带,霍清源也只收拣了几样东西。
头一年,他哭闹不休,霍清源无动于衷,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甚至趁机逃跑过,每一次都被逮回来。
那些给霍家办事的人,又高又壮,他们不理会他,不理会霍清源,只听从霍倚山一个人。
第二年,他不得不开始接受现实,霍清源也开始从屋子里出来走动,没多久就和赵苑晴结婚了。
他越发地恨起霍清源。
恨霍清源冷血无情,恨他和新娶的女人恩爱有加如胶似漆,恨他对自己严苛,每受一次罚,看霍清源的眼神就更冷漠一分。
最恨的是霍清源背叛母亲,这么快就忘了她。
那种感觉,即使时至今日想起来,还是彻骨切肤般的痛。
霍观起闭了闭眼,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爸其实早就猜到我们在撒谎。”
他高中时朋友不多,如果不是遇到路秾秾和段谦语,或许会一直独善其身。从没参加过活动的人,突然说要去表演朗诵,不早不晚偏偏在文香如病重那一阵,他们自以为掩藏得好,其实霍清源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路秾秾怔愣:“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拦下他们?
“我犯过太多自以为是的错。”霍观起眸色黯淡。
高三毕业前夕,霍清源把他叫去,和他谈志向一事,希望他留在国内读大学。
彼时他们关系差得像仇人。
霍清源说了很多,将他的无动于衷看在眼里,沉默了半分钟。
他以为霍清源要使什么雷霆手段,逼他就范。然而沉默之后,霍清源站在书桌后,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你母亲走得那天,你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了么?”
他诧异又警惕地看向他。
霍清源只是说:“我知道,去年你回去见她了。”
他抿紧唇,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霍清源定定看他,半晌,从抽屉拿出一份图纸,推到他面前让他看。
那是一份双人墓设计图。
“百年之后,我想和你母亲葬在一块。”
霍清源说:“等我死了以后,将你母亲的墓起开,把我们的骨灰一同葬在这里。”
他没想到霍清源竟然有这种想法,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悲,厉声质问:“人都死了,这些有什么意义?”
霍清源稍作沉吟,缓缓道:“……有些话,我只对你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