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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溥佑的学上不成了。
原本因为是旗人,可以不用交学费,现在民国了五族共和,大家一视同仁,想念书就得交钱。
学费便宜,半年就俩大洋。
真不贵,也就跑东来顺吃顿涮羊肉的钱,可家里哪儿拿得出来?
金载汇摸摸儿子新剃的寸头,毛拉拉的,有点扎手,又下意识的挠挠自己脑袋,辫子也剪了,但他没好意思像穷苦力巴似的剃光,而是留了点儿,齐齐的盖住后脑,被乌雅氏戏称为屁帘儿头。
配上前清流行的瓜皮小帽,看上去多了几分戏谑,也算是这家庭在风雨飘摇的大环境里少有的小乐子吧。
金溥佑懂事,自家情况自己知道,心里万分不舍,学堂终究是不去了。
载汇这边一时半会找不到差事,白日里闲着便亲自给儿子开二茬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奈何金溥佑完全听不进去。
载汇无奈,便换了个法儿,给儿子讲《西游记》、《封神榜》,爷儿俩说好了。
当爹的每天讲一段,儿子就得认十个字。
第二天考核,这十个字能认全,就有新故事……
再有多余时间,便带着儿子去天桥转转,或者赶赶庙会。
吃的玩的琳琅满目,买不起,也就解解眼馋吧。
“阿玛,我想吃糖葫芦……”
“这个啊,昨天不是刚吃过么,再有以后在外面别叫阿玛,额娘了,得叫爹、娘”载汇摸着儿子的头叹息。
“为啥?”金溥佑问
“时局变了啊,咱在京城里还好,据说在外地,你要说自己是旗人,那是会遭人白眼的……”载汇苦笑“你看,咱们家吧,虽然是黄带子,可除了老米饭外,一点儿好处没捞到,坏事倒都赶上了……”
“爹……”金溥佑开口,语调异常生涩,“我想吃糖葫芦……”
“呃……”载汇看看儿子,挠头。
糖葫芦不贵,不过俩铜子儿一串,这点小钱还是出得起的。
可载汇为人精细,他就怕儿子吃上瘾了,若是每次出门都要吃,时间一长自己的钱袋可遭不住。
看载汇年过三旬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聪明伶俐,懂事顾家,多好的学校说不去也就不去了。
载汇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内疚,觉得耽误了这小子的大好前途,若是能用冰糖葫芦弥补一下,似乎也行。
“咱说好啊,就这一次,还有回去不许告诉你妈!”载汇咬牙下决心。
乌雅氏把这个家管理的井井有条,这也是旗人主妇的必备技能,相应的载汇口袋里就要空落落。
若是被乌雅氏知道还给儿子买糖葫芦,少不得又是一通好埋怨。
“哎,哎,溥佑??溥佑!”载汇忽然发现儿子人不见了。
顿时白毛汗湿透了贴身小褂。
茶馆里说的各种人拐子的故事齐刷刷涌入脑子。
他这支一直人丁不旺,祖孙三代都是独苗。
“溥佑,溥佑!”载汇急疯了,顺着大街不停寻找。
可这谈何容易?
庙会人多拥挤,不少热门摊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溥佑又是小娃娃,往人堆里一钻,哪儿看得见?
就在载汇打算回大杂院找邻居帮忙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儿子在一个面人儿摊子前直愣愣的站着。
载汇连忙上去一把抱住他,想想心里有气,举手朝儿子屁股上就是一巴掌,“你个兔崽子,让你乱窜!早晚给买到乡下贴了皮变大马猴。”
换在往常,儿子立刻就认错。
载汇一巴掌下去手上也是留着力气的,加上天气冷,金溥佑穿着棉裤,那下子上去也就和挠痒痒差不多。
不料,儿子什么反应都没,眼睛还是盯着摊子。
那摊主手里正捏个猪八戒,肥头大耳,扛着钉耙,袒胸露怀,一脸痴模呆样的傻笑。
不能说惟妙惟肖,可也是神形兼备。
恰好,摊主捏完了,顺手插到小竹棍上,递了过来。
“哎,哎,这个,这个我不要”载汇忙道。
这面人儿虽然说是白面和江米面混合的材料,但也不知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好看,但不能吃。
对于这种胡里花哨却又不能填肚子的东西,载汇向来敬谢不敏。
金溥佑却立刻伸手接过。
“哎!还给人家,今天家里还没饭辙呢!可没余钱买这个!”
“阿玛……哎,不是爹,我想要这个,糖葫芦我不吃了行吗……”
“这……”载汇有点发僵。
“嘿,这个不要钱,送给小少爷玩的,今儿到现在我都还没开张,要借小少爷的气,旺一旺”那摊主倒是乐呵呵。
金溥佑听了,像猴儿似的一把从摊主手里接过面人儿,死死攥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那怎么行!”听到摊主说送,载汇叹气开始摸兜。
他住大杂院,可太清楚这些穷手艺人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卖了手上的活儿才有钱买杂合面白菜帮子养活家里人。
他还注意到在摊儿旁边的地上,有个用白粉画的直径两尺上下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