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隔音效果不佳的石库门前楼里,金溥佑恨不得仰天长啸,困扰自己那么长时间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真正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间他有些失神。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曹默章下午说的那些话来,是的,京城和上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城市,前者历史悠久到处是文物古迹,随便走进条胡同,没准就路过曾经的王府,同样烧香时跪过的蒲团,没准也是某个政府高官用过的,让人觉得文化富集之余,也会平添压力,京城人们最喜欢讲的是规矩,是传统,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按照一定的步骤套路来,非如此便会被讥笑为乡巴佬。
金溥佑并不喜欢这沉重到近乎凝固的气氛,这也是他毅然离开京城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的,他已经是行业顶尖的人物,有资格去给别人制定规则,可他不愿意,他内心深处隐约觉得,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他没有反抗的能力,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讲是逃离。
上海则没有让他失望,全新的城市全新的气氛,虽然乱七八糟甚至到乌烟瘴气,可正是这勃勃生机,让他轻松,这个城市不讲求所谓的规矩,传统,最看重的是实用,只要把事情解决了,便是优秀。
以这种非常上海的方式解决了面团颜色问题,甚至之前的防腐等也是如此,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丝滑顺畅,完全没有所谓的“规矩”、“祖师爷的做法”“老祖宗的道理”,有的只是简洁扼要的思考过程,以及科学经济的解决方案。
反复思考后,金溥佑觉得眼前打开一扇天窗,原来做事情是可以这样简单的。
这果然是上海啊。
上青天,并不是一个顺口溜,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意义。
当然,上海也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混下去的城市,之后的两个多月里,虽然金溥佑将新配方的面团儿使唤的得心应手,可买卖上依然没有太大起色,一个月也就30多块钱的买卖。
在小买卖人中算是很好的了,眼下他过的日子说小康也不为过。
但这不是金溥佑的目标,既然在北京城能是年纪轻轻就做到行业顶尖,那在上海同样也应该能做到。
眼下的问题就是……做不到……
不过来上海一年多了,对这个城市也不再陌生,他觉得老守在提篮桥也不是个办法,在北京时白塔寺隆福寺土地庙几个庙会轮着来,既能接触更多的客人,也能见到更多的同行,那现在也去跑跑吧。
……
同时他对沪上的商业热闹与繁荣也留下深刻的印象。
北京城的商业当然繁荣,但因为是首都的缘故,这些年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政治波动,对京城的商业造成巨大影响,北洋军阀纷纷秉承着兵强马壮为天子的古训,走马灯似的的来京,每次都是带着大头兵进来的。
古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些年里除了冯玉祥的西北军算是做到秋毫无犯外,其它的军阀的部队除了祸害百姓就没别的本事,而老百姓钱都被抢光了,还怎么出来消费买东西?
不光老百姓,各行各样小买卖人也惨,裕泰茶馆的王掌柜提起这些就是摇头,民国鼎革,提出的口号便是改良,然而改良改良,越改越凉。
同时新政府上马第一件事情就是抽税,纵然不是竭泽而渔,但也相差不远,总之,北京城的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老百姓的日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也是金溥佑决定离开的缘故。
而上海,天高皇帝远,又有着洋人的租界,对于民国政府是不大理睬的,而军阀占领上海后,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和法租界的公董局都会第一时间去拜会,要求军阀控制好手下部队,否则的话……总之,如果惹怒了洋大人,军阀部门的武器后勤补给就会出问题,面对这实打实的威胁,向来不把人当人的军阀竟然是出奇的好说话。
别看孙传芳大帅整天耀武扬威,但他在沪上还真没怎么乱来,至少比北京城是好太多,这边刘海粟能堂而皇之的画大姑娘裸体,孙大帅震怒之余发誓要拿人,可刘往租界一躲后,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种宽松的局面导致大家都把心思花在赚钱和消费上,金溥佑对此地的潜力非常好看。
于是乎,他每周都抽出几天来,夹着大马扎去各种庙会集市摆摊,反正他现在根本没有所谓的星期天休息日之说,每天都要出门摆摊做生意。
这天他去到了新的市面,位于火车站附近的国货路。
这是条小路,用煤屑铺就。
为了对抗各种各样的洋货,定都南京的国民政府开始推行国货大展销计划,场地便设在国货路上,这里从一条无人问津的小路,成了热闹的市场,吃穿用住只要是国产货就能占一席之地,虽然质量较洋货有差距,可胜在价格便宜,于是人来人往不断。
金溥佑找了个角落出摊。
但很遗憾,大半天下来买卖还是那鸟样,这让他非常懊恼,浑身有劲却使不出来,他也想上进,但他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此刻需要个内行人来给他指指路。
可这样人去哪儿找啊?
面人林如果活着,老实说在技艺上和他也就在伯仲之间,最多是仗着眼力提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