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左手按住桌子角,站直了身子,右手攥起,用中指指节敲打着稿子,随着噔噔的响声,一字一顿,道:“你是中书舍人的助理,先要给自己定好位,知道自己是吃哪碗饭的,知道吗?你们是为宰相服务、对宰相负责的,知道吗?我让你起草文稿材料,你应该不折不扣、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去写,而不是按照你的意思写。按照你的意思写的再好,我看不中,我不想用,那么你这篇文章也只能是废品。何况你在后边还说什么,熙宁变法以来党争带来的后果,是值得深思的。深思什么?党争,谁在党争?你毕业没有几天,到中书省上班前后不过六七天,你又了解什么?明白什么”?
章惇越说声音越大,火气也在上升:“如果把你这篇文章交到皇上手上,皇上就认为是否定熙宁变法的成果,否定先帝在位时推行新法的做法。中书省、宰相否定先帝做法,意欲推翻前朝改革成果,这是什么问题,嗯?你知道吗?你的观点有问题,立场有问题!不管你的书法多么优美,文笔如何精彩,那都是外表的东西,而内涵却很烂,非常烂”!说着就把那篇文章又重新拎起来,“哗啦”一下,摔到了杨光华的怀里,厉声喝道:“拿回去重新写”!
杨光华被这风暴一样的动作和吼声吓得一哆嗦,两手颤颤的去接稿子,稿子却哗哗的落在了地上。杨光华只好俯身把稿子一张一张的拾起来,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才回头说了一声“谢宰相”。
出了门,杨光华的泪水就想往外涌,可是他忍住了。由于章惇声音洪亮、中气又足,再加上自己没有意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因而被震得头嗡嗡作响,鼻腔发辣、眼睛发酸、嗓子像在冒火。他从小没有受过这样的训斥,即使父亲在世的时候,虽然对他要求非常严格,也曾经多次的教训他,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刺激。尤其这是他入职之后第一项工作,第一份任务,原本自己觉得写的还不错,袁布凡也这样说。尽管观点跟章惇不一致,但他没想到章惇会发这么大的火,简直就是暴跳如雷。
他早就听说过章惇高傲自负,脾气很大,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同时他也知道,因为皇上对自己的赏识,令章惇很是不快,并且因为那篇报道的事情,是章惇下令把他抓起来、并且曾经想把他结过了的。这些,他都心里有数。但是他又觉得,章惇这么高贵、这么位高权重的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心胸会这样的狭隘、格局会这样的小吗?看来自己是把章惇高估了。他在章惇门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呆愣愣的,一会儿看看稿子,一会儿仰头看天,心里充满了委屈、愤恨和气恼。
办公大厅就在眼前,抬脚就到。可他一时并不想回去。红红的眼睛、难看的脸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怎么回事,这样子回去,多丢人?因此,他离开这里,走到远点的一棵大杨树下,坐在大理石砌的台子上,想稳一稳情绪,也理一理思路。
他想:自己写的这篇文章,虽然在措辞上比较和缓,但毕竟观点跟章惇的正好对立,章惇生气发火也能理解。但他又觉得这是个重大的原则问题。宰相跟皇上的观点不一致。宰相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实力强大;而皇上年轻,缺乏经验、也没有手腕,在这种情况下,尤其需要支持者。支持皇上,就算是被宰相再训一顿甚至十顿,也必须坚持自己的观点,跟皇帝保持一致。
可是,如果按照自己的观点重写之后,宰相依旧看不中、不认可,最后,宰相极有可能让别人写,而把他晾起来,到那时候,他在中书省的日子就很难过了。看来必须想一个妥善的办法,做到既能支持皇上,同时不至于被宰相严厉处置。
那么,怎么办才能达到这一目的呢?自己向来自信很聪明的,为什么想不出妙招来应对呢?
突然,灵光乍现似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对,把这一稿交给皇上,然后再写一篇跟章惇的观点相近的交给他。这样让皇上知道自己是他决策的坚定支持者,同时也不至于受到宰相更加严厉的责罚。可转念又一想:这一稿原是给宰相交的作业,所以在破除党争观念,结合当朝实际、继承熙宁变法成果方面的立场不是非常坚定,态度也不是特别鲜明,这样呈给皇上显然不太妥当。必须扣准皇上的脉搏,按皇上的意图修改之后再呈交皇上。这样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
按规定,只有中书舍人才能随时接近皇上,而他作为舍人助理,没有皇上召见,是不能接近皇上的。尽管,皇上曾经单独对他说过,“你在中书省离我近,什么时候想来见我都行”。但这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杨光华只得于次日下午,向袁布凡请假去架阁库查资料时,先把连夜改好的稿子呈交给皇上。
杨光华知道,这个时间皇上应该在御书房读书学习。贸然去晋见,会不会太唐突?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能有时间接见自己吗?
“对,找梁师成”!他就撂开步子,蹭蹭蹭蹭的向御书房走去。
距御书房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梁师成在喊了:“喂,杨助理,快来快来,皇上正想要召你呢!”。
杨光华一听这话,心里立即漾起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