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到了大典那两天,连日里的寒风飘雪渐歇,久违的太阳终于露了脸。
祭祀大典定在历代皇帝的寝陵—崇园。崇园位皇宫的西边的一处山脉脚下,山明水秀,坐北朝南,风水极佳,只是距离皇宫的路途有些远,须得提前一日住过去。崇园边上是建安帝早年来这里避暑所建的行宫,平日里政务不忙的时候,也会带着人过来游玩,因此一应器物俱全。
新棠一早得了风声,出发这日早早的起床,去太子寝殿收捡衣物和一些日常用惯了的东西。太子这人嘴上不轻易发表什么看法,实则是个挑剔的主,他若是想看地方风物志,便对放在面前的民间杂谈绝不会多给一点点注意力。
就像上次,她误用洗笔水研了墨,太子虽未说什么,但是那些名贵的洗墨汁,他一点也没用,最后还是新棠肉疼着把东西收拾了。
说来也是奇怪,建安帝这么不待见太子,却偏偏给太子的都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名贵用度,新棠在太子身边呆这么久,奇珍异宝、华服名典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皇帝的人。太子对皇帝的赏赐也心安理得的受着,亲爹如此对他,他倒也自得其乐。
这对父子俩也真是叫人看不透,不过这态度,和她真像,她喜欢。
这头应缓指挥着小太监把太子的行李装上马车,那头书房门依旧紧闭。应缓眼见着出宫的时辰要到了,太子还没出来,急得原地打转,又不好上去催,正踌躇间,打上了新棠的主意。
新棠正拿着册子清点太子的箱笼,数得差不多的时候,应缓擦着汗过来了,“新棠姑娘,劳驾帮个忙?”
“公公哪里话,直言就好。”新棠笑着应道。
应缓指指书房紧关着的大门,压低声音,“虽说殿下不用事必躬亲,可再耽搁下去就要到午时了,被陛下撞见就不好了,劳烦姑娘去看看情况?”
新棠不想去,昨日里想进诤言,结果被堵了回来,导致她不想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去讨第二次嫌,她虽胸无大志,但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这次大典,应急和应缓随侍太子左右,新棠留守承安宫,这是一早就定下来的,想到宫外不比宫内,来来回回舟车劳顿是少不了的,这么一对比,她的日子显然舒坦的有点过分了,新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哪知她刚走上台阶,书房的门从内推开,太子的身影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了视线里。得,这下好了,也不必催了。
新棠转身准备退下,却听到太子追问一句,“冠服呢?”
糟糕,竟然把最重要的冠服给忘记了,“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新棠说完,低头行了一礼,立马匆匆忙忙的奔回偏殿去了。
应急上前一步本想出声训斥,太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又默默退了回去,刚到嘴边的“大胆”两个字也消了音。
应急动动嘴唇,“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们得早点过去,耿大人此刻正在行宫等您的吩咐。”
太子收回了视线,往门外快走几步,弯身上了马车。
新棠拿着包袱回来,马车刚好启动。她小跑着把包袱递给外面走路的应缓,气喘吁吁的问道,“现在换是来不及了,好在大典是明天,今天不穿的话也不要紧吧?”
依照往年的旧历是不打紧的,应缓刚想回话,旁边的马车帘子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清泠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压迫,“黎新棠,衣服送晚了是失职,你若是晚来一步,就耽误了明日的大典,你这脑袋就得搬家了。”
新棠忏悔的痛心疾首,“殿下说的是,奴婢知错。请殿下允许奴婢将功补过,好好守着承安宫,等着殿下归来。”
太子扶着窗棂的手顿了顿,复又放了下来。应缓接过包袱,对新棠挥了挥手,转身跟着马车往前走了。
新棠站在殿门口目送车队到百米之外后,转身小跑着进了门内。
偌大的承安宫,太子书房里的奇书、前庭花房里的灼灼花景、冬日湖边的雨打枯叶,还有小厨房里冒着热气的辛辣疙瘩汤都一一等着她去临幸。
花美景好,人生恣意。
新棠眯着眼把偏殿里的那张小板凳搬到了回廊上,廊下是清澈见底的湖,有几只游鱼玩得正欢,新棠靠着栏杆晒着太阳,笑得一脸幸福。
正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串平缓的脚步声,缓慢却有力。宫女太监们时常走来走去,新棠也没当回事,反倒觉得这承安宫的人都是善解人意的妙人,主子不在,也能保持本心,连走路都规规矩矩,不急不躁的。
但面前这人走着走着就没声了。
可能是看自己睡着,想问个安又不好打扰。新棠自问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老大,从不苛责人,面前这小太监未免太过拘谨,想到此,她微微掀了掀眼皮,示意他坐下来一起晒晒太阳。好巧不巧的,那细细的一条视线漏进来的光,偏偏被一块天青色的玉佩填得满满的。
新棠傻了,慢慢睁开眼,从面前的玄色常服一点点的望上去,果不期然,对上了太子那张波澜不惊、轮廓分明的正脸。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微抿着嘴角,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那双眼里没什么情绪,反倒更让人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