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揉揉脸:“就怕明年再接着旱,那就……”
两人说了一回旱情,丁琳又担心了一回家乡。她老家在北面,旱得比昂州还要厉害。虽然舅家已经没人了,毕竟是桑梓之地,不免要忧郁一回。
看到颜神佑身上的素色衣裳,丁琳就想起林娘子的事情来了。眼睛一转,却不提起林娘子,只说:“可惜了,老阿翁不许阿李来。”
颜神佑笑道:“李先生自有他的盘算。”
丁琳道:“听我阿爹说,这主意是小娘子想出来的,怎么会突然想起用女娘?”
颜神佑默了一下,轻声说了林娘子的事儿。丁琳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她说得很对呀。”
由于历史原因(祖父是前朝死忠),丁琳的童年里,父亲是缺席的。直到最近,她跟丁号的相处才多了起来,在那之前,她是在家乡跟着亲妈过活的,丁娘子一个女人家支撑门户,自然带着些强悍,也影响到了女儿。这也就造成了丁琳与颜神佑的性格、思想上有某些共通之处,先前没有表现出来,是她谨慎。如今既然彻底绑上战车了,倒也没必要去压抑本性了。
颜神佑点点头:“是呢。只是要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丁琳一昂头:“不去做,是永远不会成的。”
颜神佑笑了:“我听人说过,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不等丁琳回答,颜神佑又说,“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1】
丁琳沉默了一下,道:“小娘子说的,与我往日听到的颇有些不同。细细想来,道理却尽在其中了。”
颜神佑道:“我只是不想再浑浑噩噩地活着。井底之蛙一般,还以为自己过得很舒服,还要瞧不起别人奔波劳碌。我只盼着,这个世上笑贫不笑娼的事情少些才好。跟着一个男人,见他好了,便以为荣耀,自己却庸庸碌碌,整日只知家长里短,还要防着婢妾妖精,左斗妯娌右缠小姑子……切~”
丁琳道:“正是这样的。凡事倚着他人,凭她有多风光,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旁人乐得给你,你得了,乐了。人要不给你,你就什么也不是。哪有自己挣来的踏实?”
颜神佑抚掌而笑:“是极,是极。捧得起你,倒踩得扁你。何苦将命运寄托他人?”
两人相视而笑。
丁琳道:“下面要怎么做呢?听阿爹说,小娘子曾欲教女童读书?”
颜神佑道:“读书也是为了明理,只是明的不是旁人的道理。我做此事,已是下了做殉道者的决心了,你可愿与我一道?”
阿琴听到“殉道者”三个字,惊得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抽气声。颜神佑看了过去,对她道:“我又没说要去死。”
阿琴塌下了双肩:“小娘子不好这般吓人的。”
颜神佑笑得花枝乱颤,心里却想,到我死的时候,这事儿要是能有些眉目了,真是死也瞑目了。
丁琳摸了摸下巴,样子像足了丁号,只是口齿伶俐说话可比丁号顺溜多了:“还是得多拖些人下水。唉,她们成了家的人,有了儿女,拖累更多。这个倒难了些……”
颜神佑道:“一步一步来呗。也不是非要每个人都如何如何,我只是想,争一个机会。我能不要,可你不能说我不该有。”
丁琳附和道:“对!”
阿琴扶墙而出。
————————————————————————————————
就在新一代的造反二人组思考着怎么样扩大队伍,强力传销推销员他闺女继承父业,想忽悠着上一个受害人的孙女儿也上当的同时,昂州之外,已经翻了天。
彼时因消息不畅通,昂州暂时还没得到消息哩。
昂州很忙,外面大旱,比昂州还惨,又一波的流民涌了进来。荆州、扬州的都有,扬州在昂州正北,荆州在昂州西北,这两地流民同来,带来的消息是一样的——大旱。
颜肃之伤情好转,累日与南下之世家沟通,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礼数有了,辟入幕府之事却暂时没有消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颜肃之自己不怕,还要担心老婆孩子的安危呢。至少得考虑个一年半载的,这才好用。
什么?你是当地名士?不好意思,丁先生这般海内名士都还老实窝着呢,你有功夫,跟他聊天啊,保管削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这回来的人,来得既晚,比先来的受到的损失更大,义气也没那么硬了,倒是没什么人生出要“搞死颜肃之,扶个傀儡上位”这样的心思来。不满,肯定有那么一些。却是卢慎等人刻意的舆论引导之下,将江瑶等人骂了又骂。卢慎因离婚之事,在南下士人里,评价便没那么高了,这回并无士人肯将女儿嫁给他了。
卢慎也不在意,短时间内,他是不再想结婚这件事儿了。卢湛也不逼他,照卢湛看,丁号恰有一女,只可惜丁号也是州府里十分有份量的人物,此时联姻,似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