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安了,进来,快进来呀。阿宝只得屏息走进去。单人房,窗帘合掩,里间更暗,开一盏小灯,汪小姐身上的被单,拉开了一大半,腹部高隆,发暗,像一座小山,一座坟,表面爬满青紫藤蔓,也像盘踞堆积鳞片。气味更浓烈。汪小姐拿了一罐德国原装“宝比珊”婴儿润肤霜,不断摩裟肚皮说,感谢宝总,还记得来看我,这个社会,文雅面孔的人,生活往往一塌糊涂,看上去花头十足的,比如宝总,也许是老实人。阿宝勉强笑笑。汪小姐叹息说,现在还有朋友情分吧,有一种人,一直不声不响,枪也打不着了。阿宝不响,气味令人窒息。汪小姐拍拍徐总的手背,说,现在,我完全放松了,开心,也是担心,肚皮里一直有声响,半夜听到,里面唱歌,像装了一部先锋落地音响,经常有声音,哭,吵,吃酒,醉得胡天野地,真是讨厌。汗小姐一动,被单滑落,肚皮全部暴露了。
徐总与阿宝慌忙转过身体。汪小姐说,听见吧,音乐又来了,还有回声,听呀。徐总不响。汪小姐说,我现在,只能等了看。阿宝屏息不响。此刻,特有的阴森腥气,一阵阵爬动,滚动,蒸腾起来,阿宝觉得,马上要窒息了,会立即晕倒在地。汪小姐说,肚皮是天天胀,天天变大,上面的花纹,等于是花同,越来越花,越来越特别,像一间舞厅,里面有弹簧地板,有萨克斯风,有人跳舞,放唱片,发嗲发情,日长夜大,我是又惊又喜,三四天失眠了。此刻,阿宝决意走了。徐总咳嗽一声。汪小姐说,我只能听天由命,随便医生了,但我总算呢,又要做娘了,我希望做娘,不管是一般胎,龙凤胎,还是双头怪胎,我是要生的,我怕啥,我笑眯眯。阿宝说,我出去接电话。汪小姐说,不许走。阿宝朝外就走。汪小姐一把拉过徐总说,医生每天又听又摸,弄了我几十遍了,现在冤家,看个半遍一遍,关心关心,留一点印象,晓得女人吃的苦,总可以吧。徐总挣扎说,我走了,我不便看,我不懂,我要去问医生。
小毛弥留之际,床前有金妹,招娣,菊芬,二楼薛阿姨,发廊三姊妹,兰兰,雪芝,可谓裙屐之盛,珠环翠绕,立满女宾。此刻,阿宝搀了小毛娘,踱到走廊里,透一口气,划一个十字。此时,外面匆匆进来一位黑衬衫中年女人,小毛娘立刻跟进来,大家让开了一点。黑衬衫女人轻声说,小毛。小毛不响。床头氧气玻璃瓶不断冒泡,小毛骨瘦如柴,眼睛睁开。女人说,小毛。小毛看了看。女人说,认得我吧。小毛点点头。
女人忽然分开了人群,冲到走廊角落里,背过身体饮泣。床头旁边,招娣,二楼薛阿姨不响,发廊三姊妹,眼泪滴个不停。小毛动了一动,有气无力说,上帝一声不响,像一切全南我定,我恐怕,撑不牢了,各位不要哭,先回去吧。阿宝说,小毛心里想啥,可以讲的。小毛轻声说,春香讲了,白白得来,必定白白舍去。沪生说,啥。大家不响。小毛说,上流人必是虚假,下流人必是虚空,我这句不相信,我不虚空。金妹说,阿弟,吃一口茶,吃一口。小毛娘悲声说,小毛,现在想吃啥,跟姆妈讲。小毛断断续续说,我不怕,只想再摆一桌酒饭,请大家,随便吃吃谈谈。菊芬泣罢即笑说,此地正好,是一台子人。小毛不响。此刻,外面急忙进来两个女人,五十上下年纪。大家让开。小毛动了动。其中一个女人凑近了讲,小毛,是我呀,江宁小舞厅“天拖宝”来了。另一个女人凑近说,舞搭子来了,大花瓶“天拖宝”,还记得吧。被称为大花瓶的女人,拍一记对方说,开啥玩笑。兰兰跟雪芝咬耳朵。小毛声音越来越轻,忽然睁开眼睛说,男人要开心,女人要打扮。大家不响。小毛说,一打扮,样子就漂亮,另外呢,要对老公好。小毛娘说,小毛得到神惠,怜悯的人,有福的,必得领袖怜悯。大家不响。小毛娘说,小毛有啥要讲吧,全部告诉姆妈。二楼薛阿姨哭了一声。小毛娘说,出去哭好吧,大家不许哭。小毛眼睛看定沪生说,我做的所有事体,会跟了我走吧。沪生不响。小毛说,我做过的事体,见到的人,是不是真的。沪生要开口,小毛闭了眼睛说,银凤,春香。小毛娘说,小毛,天国近了,小毛要悔改。小毛气如游丝,满面冷汗,浑身一紧,忽然就不动了。大家叫一声。小毛,小毛。走廊里,黑衬衫女人嘤嘤嘤哭出声音来,快步离开,边走边哭,声音越来越远。小毛娘落了两滴眼泪。发廊三姊妹说,亲阿哥,阿哥呀,阿哥呀,哥哥呀。护士医生进来,大家让出地方,退到外面。沪生叹口气说,对了,隔壁床位的拍手老头子呢。兰兰说,三天前结束了。沪生不响。大家立了一刻,慢慢走到楼下花园里,车子停满。阿宝开了车门,最后,是沪生,兰兰,雪芝坐定,车子开动,围墙旁边铁道荒草里,出现一只黄猫。大家不响。兰兰说,黑衬衫女人,不声不响,是啥来路。
沪生说,我不禁要问,会不会是银凤。兰兰说,哪里会,银凤我太熟了。
雪芝说,二楼薛阿姨讲了,前几年,有一天半夜三更,看到一个穿咽裙的女人,从小毛房间溜出来,奔到弄堂口,叫了一部车子,就走了。沪生说,还有这种事体。雪芝说,刚刚薛阿姨走近,特为仔仔细细,看过黑衬衫女人,不像,不是。阿宝说,小毛走得太快了。兰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