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从来都是寂寞的事业。文学家再风光,也不及一个三流明星,何况很多文学家的风光在其身后,比如陶渊明、曹雪芹,生前却是潦倒得很。但上帝是公平的,他没有给文学家丰沛的物质,却给了他们精神和心灵的安宁。如果一个搞文学的人陷入了争名逐利的泥潭,就如同上帝让他失聪,他却连眼睛也闭上了。
文学虽然寂寞,但文学的地位从来不容小觑,尤其是从曹丕提出“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以来,很多人是把文学作为青史留名的重要手段来经营的。在他们看来,搞文学虽然发不了财,却可以博得不少虚誉。因为这个原因,文坛热闹起来了,文人相轻了,文人大打出手了,文人花钱买奖了,连一些官员和明星也附庸风雅,要到文坛分一杯羹了。于是文坛依然热闹着,而文学依然寂寞着。
文学可以成为一种生存方式,却不能变成一种职业。所谓职业作家,就是把一个人从原来的生活中抽离出来,悬置起来。于是我们看到在成为职业作家之前,这些人有生活有才情;成为职业作家之后,他们有才情没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既没生活又没才情了。于是提出一个口号叫“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可是,再好的体验与原汁原味的生活已隔了一层,感情又隔一层,到表达出来就隔了三层了,怎能不让人觉得假呢?
文学是心灵的抚慰剂。许多人因为孤独而爱好文学,许多人因为穷困而爱好文学,也有一些人因为富足闲适而爱好文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们信仰文学,崇尚真善美,文学就会让他们变得安贫乐道,富而不骄,让他们的内心充实、自信、淡定、颖慧。我总是天真地认为,真正爱好文学的人,都是天底下最善良的群落,即使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验之现实,大致不错。以文学钻营的人,则另当别论。
文学反映现实,却要超越现实。如果文学只是现实的复制品,读者直接读社会这本大书就可以了,还去读文学干吗?读者对文学的期待,除了能重温现实,还在于它能够有所提纯,让你的情感得到释放,让你的思想得到深化,让你的精神境界得到提升。
文学是人学,主要指它要关注和表现人的情感,所以好的文学,第一条就是要感人。世间最打动人心的品质是什么呢?善良。你看,沈从文中没有坏人,汪曾祺中净是好人,雨果笔下的加西莫多虽然貌丑,但心地善良。曾几何时,有人提倡“丑学”,“以丑为美”,这样的文学写得再“精致”,也只是一朵邪恶之花。不是说文学不能表现邪恶,而是说它表现邪恶是为了让人们痛恨它,摒弃它,而不是欣赏它。
文学能不能表现性?这是一个伪问题,重要的是如何表现。有人把性视为生活的全部,所以满篇皆性;有人把性视为吊读者胃口的东西,所以极尽渲染之能事。我所纳闷的是,为什么西方文学中的性总让人觉得健康、审美,而中国某些作家笔下的性却让人觉得猥琐、龌龊?看来,出问题的不是文学,而是人。
文学是码字没错,但文学码出来的字和一般小学生作文码出来的字不同的地方在于:前者字字流淌着作者的感情和血液,后者通常不过是码字而已。
文学圈外的人对待文学,大致有两类态度:一种觉得文学是雕虫小技,壮夫不为,所以,他们看不起文学,也看不起文学家,把他们视为穷酸、窝囊的代名词;一种觉得文学可以显示修养、才情,所以他们附庸风雅,吟诗题字。可悲的是,文学圈里的很多人也开始没有了自信,附庸风雅起来。
在宋代,做官与为文是和谐统一的事情,一个人官做得好,却不会吟诗弄句,会被人瞧不起;今天,做官就要弃文,为文就难以做高官,真是匪夷所思。如果一个社会认可文学是真善美的事业,却逼官员远离文学,这不等于让他们远离真善美吗?人们普遍感觉今天官场上的性情中人、敢讲真话的人、有个性的人越来越少,而假话盛行、逢迎拍马盛行、奴性盛行的风气,与此可能不无关联吧?
文学是写出来的,不是捧出来、评出来的。陶渊明、曹雪芹没获过文学奖,文学史却不敢忽略他们;时下有那么一些作家,买了很多奖,开了很多作品研讨会,风光倒是风光,只可惜后世的文学史,不会为他们腾出一个字的空间。
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栖居。”说得好飘逸。可是如今,很多城市的房子已经好几万一平米了,居大不易啊,在这种情况下,文学或许是最廉价的精神之家了。一本书、一本杂志、一篇散文、一首诗,都可以让你诗意地栖居一下。爱好文学吧,文学,是一个人如家的梦,如梦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