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人灌了一肚子奶茶,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小店。刚一走到外面,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林皓难受地眯起眼睛,催促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听榆哥的吧。”陈修看了看不知为何今天情绪一直有些低落的陆榆,有些迟疑。
“放松一下吧,我们去玩嘛,只要是有空调的地方都可以。”林皓兴致勃勃地推荐,“网吧怎么样,最近有一款新出的网游贼火。”
陆榆打断了他:“不了,我今天先回去了。改天再出来玩。”
“诶……”林皓还想说话,衣服却被陈修拉了一下,后者对陆榆点点头,“那一块吃饭吧,报完志愿再出来玩。”
陆榆想了想,没有再推托。于是三人就近找到一家炒菜,胡乱吃了顿午饭就在公交车站道了别。
陆榆没费多长时间就回到了自己在高中附近租的小独单。甫一到家,他便习惯性地拉上所有的窗帘,又把房门一一关好,打开空调调到二十度,把自己整个人扔进了沙发里。
·
两年前,六月的某一天,陆榆在高中教室内醒来,带着三十四年无法释怀的记忆。那时候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在做梦,看到高中同学随着下课铃声鱼贯而入,看到许久不见的两个发小儿围在自己身边斗嘴,他以为这是老天爷长久没有赐予他的厚待。
现实压抑痛苦,他却能做个美梦。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随着睡意的消退,最后的记忆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记起视野中最后的画面是铺天盖地向他覆盖过来的玻璃碎片,然后是密密麻麻侵上神经的疼痛。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念头是:想见见程憬。
所有的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
超乎寻常的发展使陆榆有些混乱:他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里常有的剧情一样重生回少年时期——如果他重生了,那么这个世界原本的陆榆又去了哪里?
思绪纷乱嘈杂,丢下拌嘴的挚友,陆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厕所。墙上挂着的镜子里,他和记忆中的十六岁如出一辙。
超现实的剧情发展让他整个人陷入迷茫,他懵懂地走出厕所,站在楼道尽头的玻璃窗边,伸出了手。
如果这是梦,只要梦结束,他就能在现实中醒来。
直到那个时候,陆榆才明白,尽管他的现实千疮百孔充满了求而不得与遗憾痛苦,但他仍然想要回到那个现实里。老天爷听从他生命中某一个时刻曾经不负责任地发出过的呼唤把他送回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年代,他却承受不住这份大礼的重量。
他无法证明自己是否醒着,也无法证明自己是否活着。
他并没有得到机会验证这两点:两位挚友觉得古怪,追上来强行把他拉回教室。陆榆恍恍惚惚,想他的亲人是否已经知悉了他的死讯,想自己死后能否魂归故里,想以后的年月里是否会有人为他点上一盏香烛。他活了三十多年,无声无息死在异国,这令他悲从中来。
但他又想,他荒唐地向不知在何处窥伺他的神祈祷:请让他的亲人们不要看到这个消息。
让他们一辈子痛恨不懂事的独子,让他们以为他藏在世界某个角落好好地生活。
那时,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后悔,却对当下的局势手足无措了。
陆榆陷在沙发里,空调有些冷。他伸手将温度调高两度,抬手时衣袖滑落一截,露出左手腕上一道疤痕。
·
高中时期的陆榆一直独自住在学校附近,父母早早离异,母亲许雁华工作忙碌,只周末才接他回家同老人一起吃个饭。
那天林皓陈修体贴入微地将他去带去医务室、陪他吃晚饭、送他回家、又在他家嘻嘻哈哈赖到天黑,能做的都为他做了个遍。只可惜,当时的陆榆所面对的完全不是什么正常十六岁的青春烦恼,他被颠覆自己一直以来价值观的超自然现象所困,并且求助无门。
那两人离开后,陆榆一个人黑着灯用与现在同样的姿势窝在同一张沙发里发呆。最后,他的理智崩溃了。
他站起来走向厨房,打开顶灯,白晃晃的灯光刺得他有短暂的眩晕。循着记忆找到一把菜刀,又在操作台上发现一兜苹果,他随手拿了个苹果一切两半,看着两半苹果在案板上随着惯性微微摇晃。
屋内弥漫着果香,两半苹果晃动许久重归静止,陆榆盯着它们,突然毫无预兆地把手里的刀柄一转,用那把出自知名德国品牌的刀具在自己左手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
他没用力。若是硬要比较,这种疼痛跟他死之前所经历的来说太过轻微。那把菜刀尽管轻薄却锋利无比,血珠迅速从他白皙的手腕上渗出来,陆榆突然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将刀随手掼在案板上,陆榆冲进客厅翻箱倒柜找出碘伏和纱布,感激了一秒自己在家里常备外伤处理药品的好习惯,然后抓着这堆东西进了卫生间。
他将手垂在淋浴喷头下面,单手扭开碘伏盖子像不要钱一样尽数往伤口上倒。一瓶药水没几下被他倒了个干净,手腕上的伤口刺痛灼热,痛感比割破皮肤时剧烈数倍。
深褐色的药水在浴室瓷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