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其实是最能让人心变质的一种事情。
当看着他们浑身鲜血,瞪着眼睛不甘地倒在地上,心里总会升起那种干净的人永不会有的情绪。
有恐惧,有厌恶,有仓惶。
尤其是当他们死在你自己手中。
站在死亡的悬崖边,俯视众生,又不断的亲手将一个又一个生命推进深渊。纵然,都是所谓活在这世上的败类……
残忍,冷血,以表面温和掩饰内在腐朽。
高高在上的掌控他人。
这样的他,与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人,也并无不同了。
姜晨拢着广袖,站在恶人谷的机关塔楼之上,望着东方,神色冷寂。
无论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哪个江湖人手中,不曾沾染人命。
何况像他这样的人。
早已,该习惯了。
天末凉风自谷外进来,将他的白袍吹的冽冽作响,其人如霜如雪,与这恶人谷的血气熏风相距甚远。
天色分外阴沉,映的这山谷岩红,仿佛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压抑的血腥之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谷内又有岩浆蒸腾的热气。
一冷一热,让人心底升起一种诡异的悚然之感。
尸菜田上空的乌鸦盘旋,发出那种凄厉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嘎嘎怪叫。
不日前死在他手中的人,也已成为那块尸田里的肥料。
东方,正是长安所在。
而这恶人谷,终将也迎来一场尸横遍野。
他仿佛已嗅到了鲜血和腐尸的气息。
可这种杀戮,是无法终结的。
即便手上已沾满了鲜血,他都不得不继续下去。
传闻人会为自己的信仰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见过许多,也摧毁了许多。而他的信仰,也在这样摧毁他人的过程中,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一点一点,被摧残殆尽。
他看到了这一点,却已无法改变这一点。
长安。
这是古往今来繁华之地。
虽然这种繁华,是在战乱时代最诱人破坏的富丽堂皇。
在姜晨许多世以来的记忆里,类似于这种繁华,最后却终归免不得变为那种混乱和尸横遍野。
开元十九年,腊月。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一夜之间,长安宛如粉雕玉砌之城。无论复道长桥玉砌雕栏,抑或龙檐凤角琉璃瓦舍,皆已被那苍茫的雪色覆盖。
冬日夜早,未至人定,灯火已点燃,人影却还未全然歇下。
已近新年,香醇的屠苏酒味道传遍大街小巷。闾户里坊门前都挂着火红的灯笼,与十里红绸,一串串连成游龙惊凤。孩童们的欢笑令人心生愉悦。他们穿着厚厚的新棉袄,在街上,举着风车,握着糖葫芦跑来跑去,地上便留下一串串脚印。正是因为当今天子广施仁政,百姓才能过的这般和乐融融。
若是有人于长安城外远望,便能瞧见鳞次栉比层层叠叠覆盖着些许雪色的琉璃青瓦檐,和那一城的热烈非凡的红色灯火海洋,壮丽辉煌。
天下脚下,威严无匹。
连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们来到这里,也不会明目张胆的飞檐走壁,惊扰百姓,坏了城中规矩。
当今朝廷与武林各成体系。官府对江湖中人的忍耐力颇高,国教纯阳宫更是受人尊崇。甚至不少事务都要联合四地的武林世家处理,因此各地官员皆让江湖三分。
可但凡一到长安,除了官府以外,只能有普通百姓。
这倒算是这偌大长安城中,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就像有光的地方总伴随着阴影和黑暗,如今看似天下太平的大唐,四下也暗藏诸多隐患。
四周吐蕃,突厥,南诏数个蛮夷之族对中原这块富饶之地虎视眈眈,除此之外,昆仑那极寒之地,恶人谷行事亦是愈发嚣张。
若非中原人才辈出,江湖武林门派纷杂,又有天策镇压宵小,唐皇又常行和亲之举,大唐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安乐。
若还是当初雄心万丈的临淄王,李隆基当然不会放任这些潜藏的毒瘤,但是经历登基以来数年志得意满,从六年前泰山封禅平安无事之后,作为天下第一人,他的雄心抱负,已渐渐在一日日的安乐和取得的兴盛中,渐渐消失。警惕之心,也逐年下降。
也许如今并不明显,但是,这场混乱的风雨,终归在不断逼近这繁荣昌盛的李唐王朝。
贪婪的野兽,正窥伺着这片土地。
孟子曾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是极为简单的道理。
但事实上,道理永远是道理。未收血训之前,人之惫懒惰性,往往就让其放松警惕,不自觉踏入深渊。
唐皇的宫殿,天下最为尊贵之地,便在这长安城的正北。
大明宫。
长桥卧波,两侧灯火灼灼,映在水中,仿若繁星流落,璀璨非凡。宫内隐隐传来传来管弦呕哑之声,许是天子正与惠妃同游梨园。
朱雀门两侧御林军站的笔直,神情肃穆,一动不动坚守职责。
一片宁静。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嗒嗒的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一匹白马从朱雀大街冲了过来。
守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