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走的并非官道。官道如今是天策撤军所走的路,这两方才交手一次,两败俱伤,短期内不会发生改变格局的大战。
待李承恩回归长安,李隆基虽免不得为这一败战责他,却也不会轻易再将半朝堂半江湖的大部分都是李唐皇亲的天策军将牺牲在恶人谷这偏远地方。至于其他的军队,只要李隆基头脑清醒,他就该知道,这次常年习武的天策精锐都吃了亏,其他普通军队更不能用来对付满是江湖人的恶人谷。
至于他们要彻底抛下偏见,再来这里,也必定在三五年后了。
顺着恶人谷三生路离开,天气便渐渐转凉了。冰冷的雪落在身上,姜晨从绝壁一路信步而行时,却未留下半分足迹,踏雪无痕。
人在这样的天地间,仿佛也变得渺小。
即便自由的苍穹看起触手可及。
可它却终究遥不可及。
人又何必向往天空的澄澈。
人只要踏足于这片土地的污浊。
他也数不清,曾有多少次,他见过这样苍茫的,干净的雪。
路上的褐色岩石已渐渐变白,姜晨掠过恶人谷如今戒严的岗哨之时,来回巡逻的谷众只是觉得头顶一阵凉风,却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出谷之后,便是一片雪竹林。
他从雪色密林中穿过,很快,就彻底离开了恶人谷。
他打算如找一找这天下第一的商人,卢延鹤。
卢延鹤,或者说伊玛目,作为天下第一大商会的主人,要么在太原,要么便在河间鄂州。这二者是姜晨排除了许久才得出的。
千岛湖那边虽然临海,贸易发达,但那是长歌杨氏的地盘。伊玛目刺杀卢延鹤顶替他成为九天之一,本就心里有鬼,他又岂会轻易离开商会地盘,千里迢迢跑到长歌门的地盘做生意。恐怕就算有生意,也只是派手下的人处理。至于他本人,必然在重重保护之下。
但姜晨途经鲁地之时,遇到了一个并不想遇到的人。
严纶。
王遗风的师父,江湖红尘派目前的领袖。
他也在此。
鲁,这里本是原主生养之地,可他却已近二十年未曾回来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不知王遗风一直未踏足此地,是否是因为这样的近乡情怯。
尤其在他成为武林公敌之后,是否也是忧心他会为此处带来不良影响?
在他成为恶人谷谷主后的数十年里,他是否还能记起他原本的身份?
姜晨觉得,总归会记得。
没有人会愿意忘记自己原本的生活。
无论是谁。
姜晨避过小二的招呼,定了房点茶之时,有人推门进来。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姜晨心底那种莫名其妙的冷意就升腾起来了。许多世以来,每每他有这般感觉,都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严纶一眼便看到了他。
事实上,王遗风总是受人瞩目的存在。而姜晨,他太多年沉重的伪装也够了,他也不再看重此身何在。红尘入世,而一个游离于世外的人,对于红尘派而言,就像是天生的对头。
如此扎眼,严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世上曾有很多人都会认为姜晨容忍,可真正了解他的人却也知道,他本质上,其实并不是个宽容大度善良仁慈的人,只是他平日的底线宽泛的让旁人触摸不及。有句话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古话能流传至今,说明还是有些道理的。姜晨一向不喜拿所谓的底线去限制他人,可不识相再三挑战姜晨底线的人,却基本接二连三的去了地府报道。他对于自己本人造就的恩怨总是计算的一清二楚,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这是一种过于清醒的态度。
否则姓甚名谁,是否披着他人的壳子生活,是否该遭受那些该生的劫难,又岂会让他为此辗转千年而在黑白两侧犹豫踯躅。
事实上姜晨一直以来的答案非常明晰,不该,不能,不愿。
纵世事千般浮华,非我所求,岂能入眼。
这,就是答案。
无论是非,都称不上是他的姓名,不过现在,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把路上的绊脚石都清理干净,然后走向下一个寻觅点。直到他找到,或是彻底的消亡之时。
……
严纶与掌柜言谈间,简单的定下房间,他走上长长木梯,过了回廊,作势敲了敲门框。
姜晨并没有关门。他很清楚,对于这个客人,即便关门谢客,他也绝不会轻易一走了之。
“请进。”
严纶站在门前,对着这扇大开的门,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入。他听得这一声温和又谦让的话,心里却骤然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一进,恐怕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可他终于还是抬脚进来。
姜晨正站在桌边,提起茶壶。
碧清的茶水从壶嘴汩汩流出,落在茶碗中,漾起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
严纶一身雪色,连头发都已斑白,较之王遗风记忆里最后的一面,严纶脸上也有了许多风霜的痕迹。
他的小徒儿王遗风已过而立之年,孑然一身。而作为他的师父,他如今也是,老了。是真的老了。严纶张了张口,看着姜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