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花灯悬挂在楼阁之上,在夜色中连成了一片灯火人间。 这里是花神祠。 花神祠。 痴男怨女们求花灯,祈姻缘的地方。 他慌忙下楼,还剩五六级台阶的时候,面纱突然被风吹掉,在夜色中飘下楼,擦着花灯落到了一个人脸上。 那人抬眼看来,隔着薄纱,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后,像吸饱了日光的绒线团,灿烂辉煌。 南秦的花神节远近闻名,每逢此时,邻近的东昭、迦兰、西梁、北域……都会有异族人前来大都游玩。 “你,不我你的……” 孩童嗓音,笨拙错乱的语序,原来是个不会说南秦话的小异族。 祝珩定了定心神,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躲在昏暗的阴影中。 踩到地上才发现,小异族还没他高,瘦得皮包骨头,祝珩估摸着他才七八岁。 小异族紧紧攥着面纱,咿咿呀呀地叫嚷着,吐出来的话音模糊又古怪,许是见祝珩没有反应,他又用手比划起来。 祝珩有点想笑,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我听不懂。” 小异族有一双很特殊的眼睛,眼窝深陷,睫毛很长,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双眼睛如星如墨,让祝珩想起佛寺里的狸花猫。 狸花猫很活泼,常常去山下玩,后来 被山下的小孩抓住,打折了一条腿,整日恹恹的卧在佛像下,圆溜溜的眼睛不复生气,没多久就死了。 小异族脖子和手腕上都戴着项圈,祝珩认识,那是用在奴隶身上的。 或许再过不久,这个小异族也会像狸花猫一样死去。 祝珩扶着栏杆,咳得撕心裂肺。 小异族瞪大了眼睛,本来脸上就没有肉,这样一瞪眼睛更大了,里面盈满了担忧。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祝珩第一次在别人眼里看到担忧,他忽然有些想笑,谁知嘴角还没扬起来,就咳出了一口血。 小异族吓呆了,猫儿眼颤了颤,祝珩微微弯下腰,抽出了小异族手里的面纱。 祝珩骨子里要强,不愿让人看到狼狈的一面,他忍着胸口炸裂的痛意,用面纱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挤出一丝风轻云淡的笑。 话本子中毒,他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奴家失手,官人莫怪。” 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小心将手帕遗失,跟人道歉。 祝珩闭了闭眼,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热,翻来覆去烧了三天三夜,那场高热几乎要了他的命,醒来后他连小异族的脸都记不起来,只那一句“奴家失手,官人莫怪” 记得清楚。 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确定,那究竟是真实经历过的事,还是他因为话本做的一场荒唐大梦。 - 在行宫里住了半月,祝子熹差人送来了药,嘱咐祝珩好好养病。 祝珩歪在躺椅上,余光瞥见楚戎搬来药壶,支起火堆,不由得牙疼起来:“你非得在这里熬药吗?” 楚戎一边生火,头也不抬:“二爷吩咐了,要寸步不离守着殿下。” 祝子熹行二,没袭承老国公的爵位前,大家都称他一声祝二爷,现下也只有府内亲近些的人这么称呼了。 “给我上刑,还守着我磨刀,亏得我心大,不然药还没熬好,我先吓晕了。” 楚戎木着脸蹲在火堆旁,他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时不时的口无遮拦:“依照殿下的吩咐,向送信的人打探过了,北域大军已连破五城,圣上有意让二爷领兵。” “什么?”祝珩坐直身子,“北域王廷势力纷杂,虽兵力强盛,但难以找出统领大军之人,如何能在半月内连破五城?” 南秦的存亡轮不到他操心,但事关祝子熹,他不得不上心。 “领兵之人名为燕暮寒,攻破睢阳城之日,燕暮寒将副将全部绞杀,尸体现在还挂在睢阳城的城墙上,北域大军以他为首,莫敢不从。” 北域出兵,每一个副将背后都有一股势力,是平衡也是掣肘。 杀死所有的副将,意味着与大半个王廷为敌,代价太大了。 玉冠扣得太松,掉到了软榻上,祝珩微眯着眼睛,半张脸隐匿在雪发后:“这个燕暮寒,不简单。” 此等心性魄力,统领虎狼之师,祝子熹对上他恐怕凶多吉少。 祝珩接过熬好的药,用勺子搅了搅:“楚戎,你回一趟大都,查一下燕暮寒。” “可二爷说……” 勺子“当啷”一下掉进碗里,溅起些许滚烫的药汁,祝珩毫无所觉一般,语气淡淡的:“你现在跟着我,眼里有我一个殿下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