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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生觉得自己拿到了钥匙,只待“咔擦”一声,所有的秘密都将无处藏身。
信封上蒙着一层灰,澄心堂纸旧得泛黄,麻绳间隙里藏匿着微尘。
藏书阁的灯光暗沉,官妈妈嫌旧书的气味呛人,没跟在身边,一早去寻守藏书阁的陈婆子闲磕牙了。
檀生默了一默,背靠在书柜上,双手麻利地将麻绳死结打开了,抽出一封信,信背后并无火漆封口。檀生未做犹豫,轻轻将信纸抽出。
信纸被数行簪花小楷填得满满的。
檀生一目十行,看着看着,险些被这字里行间的酸涩呛出泪来。
“建昭五年仲春,吾至亲,小白鸽,五月至,门前柳絮花开,丛丛簇簇,异常温柔。吾看柳,便忆起汝…”
“建昭五年三月…门前屋檐下来了一窝新燕,和去年那窝许是不同,因雌燕中翅上有白灰羽毛,今次这只是全灰的,比以往也聒噪很多…”
记载的都是家长里短,细琐小事。
力透纸背的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思念情。
这个阿九或许是赵显的恋人?
檀生再抽出一封信。
“建昭四年腊月,吾至亲,小白鸽。十二冬雨多断肠,家中青瓦漏水,吾爬上爬下,敷泥敲砖,总算糊好。母亲寄信来说,俏娘已能人言,只可发短而促、急而慌的啊音,我想她许是想唤阿娘…”
檀生双目陡然瞪大,手上发颤,抖得那层薄薄信纸颤得像立刻要起飞的蝴蝶。
“阿俏!”
是赵显的声音!
檀生赶紧将信封拢在一起,一边抖一边拿麻绳捆住,可惜手在抖,麻绳一会儿掉这头,一会儿掉那头,檀生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三下两下再给麻绳打了一个死疙瘩,赶紧塞进书架子里,刚一转身就见赵显手提灯笼正寻她。
“阿俏…”赵显灯笼往上一抬,看见了檀生,笑容在暖光下愈显慈和,“喜欢看书呀?白天来看,夜里没光,伤眼睛。以前叔父有个同科,叫汪海林,最喜欢夜里攻书,等下场考试时,他也是三更半夜点灯做卷,眼睛都快贴到卷子上了,巡考以为他在舞弊,叫他把带进场的馍馍都掰碎了检查…”
赵显絮絮叨叨的,檀生埋头跟着他往外走。
“阿俏,你喜欢看哪类书?叔父明天让人去给你买来?”
半大的女孩子嘛,无非喜欢诗集、长歌、再不就是文人骚客写的那些话本子。
虽然没啥技术含量,骗骗女孩子的少女心还是很见效的。
檀生双脚如走云端,压根没听见赵显的话。
赵显温声再问一遍。
檀生如梦初醒,迷迷糊糊,“噢,那就买几本冲虚真经吧。”
以前在观里,经众姑子合议投票,冲虚真经的助眠效力最好,道德经次之,南华真经最次。
冲虚真经配上女冠唠唠叨叨的声音,简直就是一首安神曲。
檀生从来没听到过第二卷,因为女冠唱出三句后,她必定垂头打鼾。
檀生私以为,经受了这般大的冲击后,她怕是没那么容易睡着...
赵显眉头一蹙,心中默然。
看来,请一位先生来纠正小姑娘的爱好和审美,真是刻不容缓啊。
赵显撑伞带檀生绕着赵宅逛了一遍,一路与檀生说话,天南海北地说,说他考科举时候的趣事,说他在国子监念书时的趣事,说他在广阳府时焖叫花鸡时的趣事...赵显愉悦地意犹未尽,檀生却如同游太虚幻境。
直到泡了脚上床去,官妈妈将檀生的脚捂在胸口暖,檀生抱着枕头愣呼呼的,还没缓过来。
开玩笑呢!
这谁一时半会缓得过来呀!
诚然那是赵显的笔迹,瘦金体,瘦削得极有风骨。
诚然赵显在信中唤阿九叫至亲的小白鸽。
诚然赵显和阿九谈论起阿俏来就像在谈论...他们的骨肉至亲。
诚然她乳名唤作阿俏。
等等,她是叫阿俏吧!?
她是叫阿俏啊!
官妈妈叫她俏姐儿,赵显叫她俏娘,老夫人叫她阿俏...除非还有一个在建昭四年仲冬都还不会说话的女婴叫阿俏,那她肯定这信中的阿俏就是她没错啊!
李氏没头没脑的仇恨,赵显想亲近却又瞻前顾后的神态,老夫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忍耐,她娘恶狠狠地让她滚....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如果她是赵显的私生女。
那么一切就都可以捋顺了。
“官妈妈…”檀生木木愣愣地问,“你来的时候,我有多大年纪呀?”
官妈妈想一想,“刚出生没多久吧,跟个小病猫似的,饿得呜咽叫。”
“那我娘呢?”
“那时候夫人就病着了吧,可能是月子没做好,皮包骨头,看人眼神里都透着绿光。”
“那我娘抱过我吗?”檀生尚且怀揣一丝希望。
这个回忆就很久远了,官妈妈默了半晌,摇摇头,“好像是没有的吧。”见檀生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赶紧安抚,“夫人身体不好,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吃力,怎么有力气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