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出来。这是早已是夜深人静,喻哥儿在石咏身边沉沉睡着。而石咏则屏住呼吸,看着这枚“木瓜”露出真容。
这是一枚金属器皿,看着器皿表面一层灰黑色、光泽柔润的包浆,石咏基本能断定这该是一件银器。虽然包裹了软木时,这东西看着是椭圆形,待石咏慢慢清理出来,却发现里面是个镂空球体,一端系着银链。球体分成上下两个半圆,每个半圆上各自是镂空的六出团花纹样,雕工精妙绝伦。
石咏将这个镂空银球翻来覆去看了看,虽然这球体内部此刻还满满地淤着不少从镂空缝隙里挤压进去的软木碎屑,他却知道,这球体内部一定还别有洞天。果然被他找到了令上下两个半圆闭合的绊扣,轻轻一拨,上下两个半球就此分开。
石咏又是好一番仔细清理,果然在银球之间,清理出一只纯金打制的半圆形金盂。
这只金盂与外面的镂空银球之间还有一对同心机环,各部件之间以铆钉相连。内部金盂的构造仿佛是现代的陀螺仪仪一般,可以各自灵活转动。然而不管外面的镂空银球怎么动,里面的金盂却始终稳稳地保持水平状态。
待石咏清理出这只“木瓜”里的银球与金盂之后,他实在再难抑制心里的震撼与激动,干脆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出屋子,来到室外透一口气。
外面更鼓刚刚敲过,石咏这一忙就已经是大半夜过去,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这“木瓜”里,果然别有玄机,竟是另一件物事被重重包裹在“木瓜”里。
至于里面的物事,石咏见过类似的,知道这是一只用来佩戴的银制“香囊”。这香囊的设计巧夺天工,外面镂空的银球,美观大方,可以随时供人佩戴,而里面用来盛放香料的金制香盂却始终能保持平衡,令香料不致洒出。
石咏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知道这一件器物若是放在现代,绝对会是一件国宝级别的文物。
可是,只要他一想到这文物的主人,石咏心头就莫名涌起一阵伤感,甚至双眼有些发涩。
《旧唐书》上记着,杨贵妃死于马嵬坡兵变之后,玄宗自蜀中返回长安,密令将贵妃遗体改葬。内官发现,贵妃墓中,“肌肤已坏,而香囊犹在。”
小师妹天真活泼,极得他们科里上上下下的喜欢。然而她却总是缠在石咏身边,求他指点修补古时器物的种种诀窍。
石咏那时却觉得师妹很聪明,一点就透,不用自己怎么指点才是。他有个坏毛病,一旦需要修复的古物件儿上手,他往往会聚精会神地坐在桌子跟前两三个钟头,都不带挪窝的,自然根本记不起还有人候在他身边,等待他讲解。
于是就这样,石咏自己忙起来就浑忘了所有,待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小师妹竟然也没挪窝,依旧坐在身边,望着自己手里的器物,眼里亮晶晶的。
后来实习结束,小师妹毕业后在一家设计事务所找了份工作,听说顺风顺水,薪水也很优厚,和他们这些苦哈哈的研究员自然没得比。渐渐地,她也就和石咏再没联系了。
和小师妹相处的整个过程其实没起过半点波澜,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地过,甚至同事们从来都没拿他们两人开过玩笑。
因此石咏也没想到,自己身在这样遥远而孤寂的时空,竟会因为一个声音,一句话,便将那些久久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全部回想起来。
他拥有一双慧眼,能认出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老物件儿所拥有的价值;他也有一双巧手,能让这些老物件儿重新焕发青春。
可是于他自己,石咏却很清楚,他还不具备好好去照顾一个人,爱一个人的能力。在感情这件事儿上,他是个十足的呆子……
*
到了和杨掌柜约定的日子,石咏带弟弟喻哥儿去了琉璃厂。
这时的琉璃厂早就和明代烧造琉璃的厂子没什么关系了。因为满汉分城而居的缘故,满洲大族世家大多居于四九城里,汉官则大多住在外城这琉璃厂附近。此外,各地会馆也都建在琉璃厂左近,各地进京赶考的士子在备考时也喜欢到此逛逛书市。如今的琉璃厂已经汇聚了京城最大的书市,现出那文风鼎盛,文士荟萃的面貌。
石咏先带了喻哥儿去松竹斋见杨掌柜。
喻哥儿很懂事,石咏只教过一回,他见到每个人便都似模似样地行礼。旁边杨镜锌见了,登时怨念满满,盯着石咏。石咏嘻嘻地笑了两声,伸手抹抹后脑,心想这杨掌柜估计到了现在还在后怕呢!
他们在松竹斋里逗留片刻。倒是白老板将石咏拽到一边去,低声告诉他:“陆爷托人带了话,他最近有事,不在京城,养心殿造办处的事儿,得先往后押一押……”
石咏一听,就知道是雍亲王上回说了十六阿哥“随扈”的事儿了。
“……陆爷说了,这事儿他说到做到,只是现在不得功夫罢了!”
石咏听了白老板的话,也不知是十六阿哥本人原话,还是白老板的演绎。这位十六阿哥在历史上似乎混得不错,“九龙夺嫡”里也没见他站谁的队,看着好像一直碌碌无为,末了竟然还得了个铁帽子王爵,开开心心地活了一把年纪。
像石咏这样只见过一面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