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怒问出这句话时, 寒息脑中突然浮现出舒星弥在茶楼说“白首不相离”时的模样,他把这句话牢牢记住了,纹在了心尖上。
那是他第一次想要彻底离开江湖, 想要脱离这朝不保夕的杀戮场。
他并不知道退隐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也许是傍晚时袅袅升起的炊烟, 也许是入夜时家家户户点起的昏黄的油灯, 也许是平平淡淡的一餐一饭, 但只要想到舒星弥在他身边, 他就仿佛有了归宿。
风霜雨雪中漂泊太久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岸。
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寒息默默点了点头。
“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我被他……”林怒刚想埋怨,只见舒星弥小跑着过来了, 他也只好住口。
“不会的。”寒息安抚着林怒:“对了, 其他人都被祖爷扣下了, 堂主想如何营救他们?”
林怒闭着眼摇了摇头,心又凉了几分。
现在自己要钱没钱,要人没人, 只有寒息一个心腹在身边, 如何东山再起?
只能指望寒息偷偷潜入拾春阁,要么放倒祖爷, 要么救出所有兄弟, 但这又谈何容易?万一寒息失败了, 自己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点菜了吗?”舒星弥走到桌椅前坐下。
“还没, 小二——”寒息招了招手。
“哎, 几位爷吃点什么?”店小二微微低着头, 陪着笑脸,递上菜单,眼神在三人脸上来回扫。
寒息接过菜单看了看,说:“炸豆腐,烩白菜。”
他点了整个菜谱上最便宜的两道菜。
林怒面露不悦,寒息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林怒清了清嗓子:“你属兔子的?为何吃得这么素啊?”
“省着点用盘缠……”
盘缠不多了,得省着点用,否则到不了泉洲就饿死了。舒星弥说到这里,不往下说了,毕竟眼前这位冤大头刚被他家祖爷骗了三千两,这时候对钱最敏感,每次提到钱,都会感到无比窝心,仿佛连吃十个鸡蛋黄还没水喝,噎得慌。
“我想吃肉。”林怒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那……来份栗子鸡。主食要米饭。”
寒息咬了咬牙,堂主想吃肉,必须满足,以后的几天勒紧裤腰带,应该还是能应付过去的。
“好嘞!”店小二扬声往后厨报菜名。
不多时,三道菜上齐了,舒星弥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还是从腰里拿出三根试毒银针,把菜和饭挨个儿试过了,确认无毒之后才肯放心。
几人吃到一半,店小二又端着一只香喷喷的大盘子走了过来:“客官,您的清蒸鲤鱼,慢用哈。”
舒星弥凝眉,心道奇怪,我们没点鱼啊。
寒息对小二道:“送错了吧,可能是隔壁桌点的,我们的菜已经齐了。”
“没送错没送错,有位客人特意送了这道菜给几位客官品尝,已经付过账了。”店小二笑容满面。
林怒一看那肥肥长长的大鲤鱼,就想起自己被骗走的那三千两银票,这鲤鱼是谁送的还用想么?一定是他的兄长了。
原来,祖爷早就派人埋伏在了对岸,专门跟踪林怒的行踪,知道他们到了这家客栈,就来送菜了。
林怒面上的肌肉开始抽搐,他起先是气得眉毛倒竖,后来竟莫名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客栈中的食客们纷纷扭头看着他。
“堂主……你怎么了?”寒息紧张地抓住林怒的手腕,林怒已经笑得紫涨了面皮,上气不接下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林怒抛下这一句话后,两眼向上一插,生生背过气去。
舒星弥此时也体会到了祖爷送这道菜的意思,他在提醒林怒,此时林怒已经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堂主!”寒息连忙掐住林怒的人中,都快掐出血来了,人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可不要小看这一盘鱼,它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怒经历了被骗、围攻、死里逃生之后,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没想到还是在兄长的算计之内……林怒支撑不住了。
舒星弥和寒息结了账之后,匆匆把林怒背到医馆,医生施了针灸,林怒才缓缓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的那一刻,眸光灰暗,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几十岁。
“堂主,好些了吗?”寒息的眼圈红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林怒这么狼狈的模样,仿佛风中残烛。
“……离开这里。”林怒望着寒息,费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带着慈爱,他的眼中蓄着泪,还想说些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
他想最后提醒一下寒息,这里有祖爷的人,这里不安全。
舒星弥的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他不是为林怒伤心,只因寒息的眼神令人心碎。
那不是一个属下失去了他的主人,而是一个孩子失去了他的父亲,他知道眼前奄奄一息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是他世间唯一的“亲人”。
没过三两日,林怒就彻底咽了气。
也许谁都不会相信,采秋堂的堂主是被一条鱼活活气死的,祖爷本无意置他于死地,没有派人给他的饭菜里下毒,清蒸鲤鱼也是无毒的,林怒却因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