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起近日城中发生的事,多是各大行的喜事,不是这家添了新丁,就是那家开了新铺子,连一贯看不对眼的会馆之间也友好了不少,由“街师傅”打头,轮番去各行当喝酒吃茶,大家伙热热闹闹过了个晚年。
说上许多话后,徐稚柳忽然打断她,问道:“那你呢?你近日在忙什么?”
“我呀,还是老样子。”
梁佩秋下意识说完,想起还在窑口等她的踏雪,眼睛一亮,“我得了一匹好马,很好的马,它叫踏雪。”
于是她细细同他讲起踏雪的种种,徐稚柳听得发怔,好半天抓住关键,问道:“北地来的马?是王少东家送你的吗?”
梁佩秋愣住,点点头:“嗯,为这还闹了个乌龙,我原先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她摆摆手,谈兴忽而淡了下去。
徐稚柳也止住了话。
两人一时无言。
好在时年及时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尴尬。梁佩秋趁机告辞,嘱咐徐稚柳好生休息。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梁佩秋一步三回头的往里看,见他已经合上双眼,心头掠过一丝失落。
原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冷了下来?
她实在不解,也顾不上细想了,只因她刚出湖田窑,就见街道两旁蹲守着一帮好事者,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得热火朝天。
而她正前方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像是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衣衫有些凌乱,其中一只鞋沾满泥土,额前几缕碎发下垂着,随风而动,时而遮挡视线。
那人却顾不上理会,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不及她开口说上一句话,他牵着踏雪转头就走。
光看那背影,就知有多怒火中烧了。
——
王云仙从小到大惹出的麻烦不少,看似不经事,实则自小在窑口走动,有他为人处世的一套准则。
他很少同谁真的较劲,相反因超出常人的共情能力,时常伤春悲秋,萌生小儿女们的情思苦恼。
见到小工们为生计所困时,虽不会像徐稚柳那样,向三窑九会提议多给一些劳工费亦或把雇佣形式放宽松,容许他们去各家劳作,但他会让劳工们把家中的孩子带到窑口一起工作,这样他陪同一起玩耍,劳工们也能免去后顾之忧。
他自小出身优渥,在江右这一片土地上,算实打实的富家公子哥,不过他心里实在没什么阶级之分,同谁都能玩得开。
大到士族子弟,小到贩夫走卒,他都能说上几句话。
只不管是谁,不管过去多少年,摆在他心目中首位的始终只有一人。
那就是梁佩秋。
可如今看来,他在梁佩秋那边,不说首位,就是前几位恐怕也排不上了。
想到这些,他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踏雪尚且要撒开蹄子小跑才能跟上,更别说后头追着的梁佩秋了。
梁佩秋连喊几声,见他不搭腔,也只能跑起来。
她这一跑,倒让堵在湖田窑门口的好事者们失了方寸。
这?
莫不是安庆窑也要发生内乱?
如是想着,注意力被转移,倒没人顾得上来围堵梁佩秋了。她一路小跑,后来实在没法,只能用口技唤住踏雪。
踏雪一个嘶鸣,抬脚刹车,王云仙往前猛一趔趄,好险没摔个狗吃屎。
见是梁佩秋使的坏,脸更加黑如锅底。
“你生气了?”
梁佩秋端详着他的神色,默默解释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子午寅卯,王云仙冷冷道,“只是放心不下那厮,所以连和我早早约定好的事,也可以抛之脑后,是吗?”
他们经常说他斗鸡走狗,不理正事。好嘛,他难得懂事,想为王瑜分忧,去仓库里挑一件瓷器,等张文思县令到达后,作为见面礼奉上,以表心意。
可他哪里懂那些个“哥官汝定均”?和她说好了遛完踏雪回来,今晚一起去仓库,她替他掌掌眼。
结果呢?左等右等,等到天黑,她仍不归家。
他担心她出事,忙使唤小厮出门打听,自个儿饿着肚子也跑了出来,迎头遇见一帮人往湖田窑去。
瞧他们聊得火热,都是要去看小神爷和大才子热闹的,他当即明白过来。
原来她没有事。
她只是忘记了和他的约定而已。
这事确是梁佩秋的错,她也没什么好辩驳的,蚊蝇般讷讷:“对不起,是、是我失约了,我错了。”
“你甭想用这招打发我,每次都这样,你以为你委屈巴巴的,我就会心软原谅你吗?”
回回都用同一招,偏生他回回都吃这一招。王云仙当真恼了,这一回要叫她好看!
“你就那么急,急着去打听他的情况,连使唤人回去告知我一声的功夫都没有吗?”
“不是,我当时、当时确实一时间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你满心满眼都是他,能想起谁来?”
“不是的,我听人讲他出了事,一时担心,就……”
“他一个湖田窑的少东家,能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