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要从吴寅没有上值开始说起。
那日他去苏家畈,不期然遇见一个熟人。这位熟人已在苏家畈门口蹲了十数日,街坊邻里都知他目的为何,不用费什么心思打听,吴寅就知道打酒的计划恐怕要泡汤。
好在借了熟人东风,最后还是叫他得到一坛梅子苏。梅子苏越是难得,离间计就越好使。
不过,要把一坛梅子苏无声无息放到孙旻案头并不容易。
在升迁回京的好事被人破坏后,孙旻不可能不作任何防范。徐稚柳能够想到让敌人出手,趁机抓错,敌人也会想到故布疑阵,瓮中捉鳖,是以,瞒过所有耳目去州府跑这一趟,吴寅做好了最坏打算。
此事若叫吴方圆知道,他可以想象吴方圆恨不能抽死他的样子,诚然安分守己,等着被调去边境也是一种选择,徐稚柳也表示可以另找他人,但是他很清楚,偌大景德镇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
一来他不止一次去过孙家,对孙家后院还算熟悉,二来,事关吴家,他义不容辞。
徐稚柳把能调动的人马都给了他,他们一行人昼伏夜出,避开官道,翻山越岭,又作乔装,分次进入南昌府。
为免被当场抓获,他们在各处闹事,分散府衙火力,转嫁孙旻的注意力,最终由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将梅子苏呈送到孙旻面前。而在此前,他们已经连夜撤出南昌府,饶是如此,孙旻的追兵也一路杀得他们七零八落。
吴寅能顺利回到景德镇,是以数名死士的掩护为代价的。
而这还是第一步。
梅子苏是居九心头好,这么做就是告诉孙旻,居九已经被人盯上了。只要想一想王进的死,孙旻不难猜到他们的用意,即便他相信居九不会背叛自己,也无从否认,这一颗小小的、怀疑的种子已在心里种下了。
随后,吴寅又在江岸布局,让每逢初一、十五江上闹鬼的传闻更加深入人心,借此摸清孙旻安插在江岸一带用于船上密会的人马,从而再次加深孙旻的怀疑,毕竟如此隐秘的接头方式,只有自己人才知道。
孙旻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的权威不容许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过,他并不激进,也善于忍耐,他猜到对方正在调查自己,正逐一击破自己在景德镇的布局,或许还掌控了中间的关键人物居九,可他仍旧八风不动地坐在钓鱼台上。
远方的密信告诉他们,孙旻一切如常。
然而,越是如此,吴寅越能感受到一股正面相交的肃杀之气。同一时间,徐稚柳也在策反居九。
他告诉居九,王云仙被盗走的另一坛梅子苏正在孙旻手上,并且他们惯常用于接头的方式已经暴露,曾经他对文石乃至文定窑所做的一切诱赌和霸占家产的恶行都被四六悄悄记录下来,用作证据送到了皇帝面前。
孙旻未能如期回调京城,就是皇帝起疑的第一步。
权力,君臣,向来两难。
“官和民同样如此,你应当清楚,在孙旻心中你从来都不是盟友。不是你不配,而是你们的身份天然决定了官民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天堑。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动辄粉身碎骨的关头,你认为孙旻敢冒险吗?何况,为你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鱼饵。”
鱼饵注定用来牺牲,徐稚柳说,“你猜,他为何没有再派人来与你接头,布置新的任务?为何景德镇看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和从前一样?是太过相信你,还是已经无所谓相信或怀疑,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
你往外看看,山雨来到之前,通常是什么样的景象?
景德镇是不是过于平静了些?
“前来灭口的人马已在路上,你唯一能够自保的方式就是相信我,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吐露出来,包括你的退路。”
这些话虽则真假参半,但已足够震慑居九。
居九或许知道四六就是文石,但未必知道四六留下了什么,而孙旻的调任背后又是谁在做局,京中情况如何,谅他一个小民不可能知道全貌。
徐稚柳占据的就是这样一个信息差,而这仅有的部分,就是击碎居九心理防线的关键。
时近入夏,江流沸腾,梅雨季同时来临,天终日阴沉,风满目晦涩,居九面无表情地坐着,最终低下头去。
影子投在脚下,七十岁高龄的他背脊佝偻,所见皆是迟暮之象。这么一个老东西,即便活,还能有多少活头?
居九并不在意生死,甚至不太在意福字号的去留,年轻时同为徽帮人的情怀已经消耗殆尽,对子孙们也仁至义尽,接下来的路就看他们自己了。不过就像王云仙偶然勘破的那个秘密,居九唯一在意的,是那个在他后半生才出现的女子。
他和徐稚柳说所有证据都藏在鹤馆,要去鹤馆走一趟。徐稚柳料到他或有后手,或有私心,唯一没料到的是蹲守在鹤馆的王云仙。
王云仙的出现打破了紧绷却平衡的局面。
后面的事发生地很突然,孙旻派来的杀手突然现身,两方人马突然打斗在一起,居九心念相好的,趁乱逃脱。徐稚柳再追上去时,见到的便是披着居九衣服,奋力往外跑的王云仙。
混乱中,孙旻的杀手们或许没太注意一个花甲之岁的老头不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