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府出来的时候, 宝玉竟然有些摇摇欲坠。沈安小心眼,非要拉着他逐字逐句地研究,一篇文章都给他嚼烂了,他才肯放人。
当然, 沈安是不肯承认自己公报私仇的。他当时格外冠冕堂皇:“你要知道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 不一定是他自己。”
回想起这句话,宝玉肾虚一般撑在了院墙外, 心累到无以复加。他一个人静了一会, 忽然感觉袖摆被人扯了扯, 顿时有些奇怪。
茗烟不是赶马车去了么?
宝玉顺势低下头, 一眼瞧见圆滚滚的光头, 不由微眯住眼。
地上是个小沙弥, 满头大汗,眼尾红红的, 看起来刚哭过。
“有事?”宝玉好声气地问道,看小师傅这么年幼,别是跟丢了大人找不到回寺的路了吧?
宝玉漫无边际地发散了一下思维, 意识到这个念头太扯, 连忙又收了回来。
小和尚是真的有急事找他。
他擦擦眼泪,急切地说道:“沥尘师兄被关起来了,先前我听到长老他们说,要把他逐出寺庙!”
沥尘要被赶出雷音寺了?宝玉一怔,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次的事对和尚来说挺严重的。只是沥尘小师傅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他就以为没有大碍。
早知道当时该帮他说几句话的, 宝玉懊恼地拍拍头,看茗烟过来了,忙抱起小和尚上了马车, 让茗烟驾车往雷音寺走去。
怕自己的话不管用,他还半路跑去林府讨了道口谕。得知是为了这事,林如海心情复杂。
他发现自己这个小侄子的日子还过得挺多姿多彩的。
旁的考生哪有他这么悠闲自在,只怕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自己贴在书本上。唯独宝玉这么自在,一天东跑西跑,甚至还想夜不归宿。
也就仗着自己天资聪颖才敢这么乱来。
懒得管教太多,对于家中后辈,林如海向来奉行吃过苦头就知道对错的方针,挥挥手让他离开。
宝玉得到准话就赶紧又出了门,怕自己动作慢一点,就只能去捡人了。他不在意多养一个人,但他莫名感觉,小师傅应该是不想离开雷音寺的。
据小沙弥说,沥尘一回去就被关了起来,寺里长老对于如何处置他各执一词,始终达不成统一意见。如今过了这十多天,将他逐出寺庙的声音占了上风,连主持都压不住。小和尚见势不妙,才想出来找找外援。
他能找到与沥尘师兄关系亲近,又身份贵重的人,就只剩上次露面的宝玉。也难为他小手小脚,能一路找到城里来。
宝玉伸手摸了摸他圆滑的光头,以作安慰。
小和尚被他沉静的模样所感染,也渐渐镇定下来。他满怀希望地以为,只要找到了那天的证人,师兄就不用再受罚。
宝玉却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从上次在山门的情形来看,主持在寺庙里颇受敬重。连他都压不下寺庙里的声音,恐怕小师傅这次是犯了众怒了。
想想上次他们把一众大师落在门外的情形,宝玉摸摸鼻子,觉得他们这么生气貌似也能理解。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到了雷音寺。小和尚急匆匆地跳下马车,不知疲倦地就要往山上跑。
他那小胳膊小腿,等跑上山去天都该黑了。宝玉一把捞起他,脚尖点地,提气往山上掠去。
沿路的花草树木剪影一般向身后闪着,明明无风的日暮却能感到脸庞被轻轻刮刺。小和尚惊愕地张大嘴,好快!
宝玉:“我听说你们寺里也有武僧?你将来好好习武,也能像我一样。”
小和尚小鸡啄米似的连点头。
到了山腰,雷音寺主殿所在的方位。宝玉把小和尚放下,心不在焉地跟着他往殿里走,总觉得有哪里不得劲。
他过了会才意识到自己把茗烟落在山脚下了。
宝玉:“……”茗烟应该能理解他吧。
雷音寺的主殿又称天王祠,里面供奉着四大天王,掌四地风雨,八方雷火。天王面容凶悍,意为骁勇善战,能惩凶除恶,驱邪逐祟,香火一直都很茂盛。
此时殿内依旧有袅袅白烟,却没了络绎不绝的香客。沥尘跪在大殿内的一个蒲团上,腰背直挺,目不斜视地对着正前方。
再看两边,一排排地和尚叠罗汉似的垒着,个个面色威严,眼神不善。
因为他们太过正经,宝玉跟着小和尚进来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他把小和尚藏自己身后,脸不红气不喘道:“我来礼佛。”
和尚们:“……”他们是秃又不是傻。
按理说这时候不该分神去管旁人的,但也有一说叫家丑不可外扬。于是他们对视了片刻,从末尾走出两个身上灰扑扑的和尚,恭恭敬敬地打算请他出去。
俗称清场。
宝玉人还没摸着香炉呢。他故作为难道:“我听说雷音寺的主殿向来灵验,特意来为我姑父一家祈福。姑父近来身体不好,我就指望着菩萨保佑了。你们确定要把我赶出去?”
谁不知道他的姑父就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啊,这谁敢拒绝?
和尚们面露迟疑,然后偏胖的那个和尚道:“小施主既然有心,就速去上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