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国人看过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最后一句话提高了音量,赫德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怒不可遏,支起身子。
“你……你是谁手下的船员,原来你们一直把我当强盗么?不错,我们两国之间曾经有过战争,但现在不是已经和平了么?我鹭宾·赫德的手上没沾一滴中国人的血,我对大清的贡献比你们半数的官员都要多,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的人格。”
苏敏官懒洋洋瞥了赫德一眼,笑着对林玉婵说:“看,我说得没错吧?他连个谢字都懒得说。”
他抱着双臂,水波卷着他的裤腿,好似让他乘风破浪。
赫德怔住,脸上泛起浓烈的血色,终于自认理亏,咬牙点点头。
漂浮的木板上站不稳,他半跪着,朝林玉婵长揖。
“多……多谢林小姐今日救我性命。鹭宾并不敢忘恩,日后定当结草衔环、鞠躬尽瘁……”
“打住打住。这些成语你最好查了辞典再用。”林玉婵赶紧说,“嗯……不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其实我一个人也救不了你,苏……他也帮了忙。”
她留个心眼,不提苏敏官名字。万一海关和广州府信息共享,赫德认得他就麻烦了。
赫德脸色一黑,胸口不服气地一起一伏,可见内心挣扎。
最后他终于说:“那……那也谢谢你,年轻人。但愿你的口齿和你的内心一样善良。”
他打算言行一致,摸摸怀里,掏出一只金灿灿的怀表。可惜浸水,已经停了。
“现在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拿去修一修应该……”
“不必了。”林玉婵看到苏敏官面色不善,赶紧打断,“生命不能用金钱来交换。”
这种怀表他小时候大概当石子儿玩,才不稀罕呢。
她打量了一下赫德。他浑身湿透,脸色灰暗。他身边没有随从没有顶戴,眼下他又落单,面前两个中国人,都不是那种奴颜婢膝的货。
有苏大舵主这个现成的革命导师给他进行反殖民再教育,洋大人身上终于没有了那种天之骄子的锐气,学着谦卑起来。
他试探询问:“那,那你们……”
苏敏官冷着脸,不理他。
半年前,苏少爷莫名其妙从乱葬岗里捞出来个女仔,今天又挂名做好事,从水里捞出个鬼佬,已经把他的慈善指标超额预支到了不知哪年。他心情郁郁。
赫德也拿他没办法,又说:“那,你们有什么想办到的事,只要我力所能及……”
林玉婵的心跳微微加速。
如果赫德真如历史上那样前途不可限量,那他今日这句保证可谓价值连城,是个超级金手指。
可她转而一想,又不觉得乐观。
她能要求他结束英国对大清的殖民剥削吗?能让他把海关银子都散给穷人吗?能让他端起洋枪闹革命吗?
又或者,她难道能像里的女主那样,“你先答应我三件事,哪三件我还没想好,总之以后你得替我办到……”
赫德毕竟是人,不是阿拉丁神灯。万一他心胸狭窄,觉得她“挟恩自重”,难保不会生出怨恨,到时后悔就晚了。
在险恶的大清朝,遇事三思总不是坏处。
她飞快地权衡一下,微笑道:“这要是别人,我还真得管他讨点辛苦费。但赫大人也许忘了,半年前我在广州城里发疟疾,听那个老牧师说,是借了你的药才治好的。当然,对你来说那是举手之劳,今日我拉你一把,对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咱们谁也别有心理负担。”
赫德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点点头。
“林小姐,”他微笑,“你真不像中国人,倒是很像我们英国的淑……”
“喂,有船来了!”林玉婵突然站起来挥手,床板猛地一沉,“是外国船!喂喂,这里这里!”
其实那船还离得老远。但林玉婵还是假装热情,蹦蹦跳跳。
赫德可能觉得这话是恭维,但她可不以为然,不如就让这话噎在他嗓子眼儿,大家都不尴尬。
此时天色大亮,黄浦江里的落水者个个清晰可见,救援速度快了许多。一艘挂着法国旗的蒸汽轮终于看到了林玉婵所在的破床板,鸣着汽笛前来捞人。
苏敏官拍了拍林玉婵肩膀。
“阿妹,回见。”他脸上映着晨曦,眼中有流光溢彩,却平白显得落寞,“别忘了我提醒你的话。”
林玉婵吃一惊,“你要……”
苏敏官抿着嘴,不再言语。
上次分别的时候,他婆婆妈妈嘱咐了半天,结果不出十日就再见面,让他觉得一腔好心错付,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跟她多嘴。
他借着洋火轮带过来的一点浪,悄无声息地滑入江中。过了一会儿,拴在床板上的救生圈也自动脱缰,不辞而别,在扭动的浪花里漂出一道诡异的直线。
他早晚是要走的。即便如今没有全国联网,广州的通缉令送不到上海,但他身份可疑,不可能再跟官府照面。
林玉婵怅然若失,朝那道浪花挥挥手。
却忽然发现,腿边什么的东西硬硬的。
她伸手一触,整个人僵了一下,脱口就要喊:“回来……”
细长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