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点就更好了。
苏敏官将酒瓶残骸收进簸箕,双手有点不听使唤,扫了好几下也没扫干净。
他先前购得广东号、跟铁厂协议拆解、卖燕子号、再买密西西比号、上万两的银钞出出进进、最后签署改名申请书……签字时也不免手颤,但都没有现在抖得厉害。
尖锐的玻璃反射五彩光线,像一面面弧形的镜子,映出一片片滑稽的影子。
他忍不住困惑。这是我吗?
这个一个心狠手黑坑人无数的狡猾奸商,一个锱铢必较自私自利的死心眼,竟会有人在看透他真面目以后,还会喜欢他。
踏着他故意洒下的碎玻璃,一步步探入他心底,找到那个孤独的、脆弱的小少年,张开双臂抱住他。
突然他倒吸口气。丢下一片带血玻璃。
林玉婵忙跑过去,拉过他手检查。
好在他动作快,伤口不深,只是渗入高度酒精,痛得他眉心皱。
“服了你了。”她口袋里常备干净手帕,赶紧给他包扎,“顺便消毒了,吹吹,不怕哦。”
苏敏官乖乖任她摆弄自己的手。她不知用的什么香皂洗手,掌心里淡淡的檀香味。
他低声说:“对不起。”
“好说。免礼平身。”她眼角还有泪珠没干,但心里已原谅了,故意板着脸,警告他,“以后不许凶我。”
她想,现在他应该算是男朋友吧?
可惜在传统的纲常伦理体系中,完全没有“谈恋爱”这个概念。最接近的描述,大约就是“奸夫淫`妇”、“露水鸳鸯”、“无媒苟合”……
他这最后一次,既没能把她赶出去,就等于默认了这些低俗的关系。
苏敏官敢剪辫子敢造反,敢逼迫洋人当买办,但让他接受这一点,大概还需要克服不少心理障碍。
英特纳雄耐尔还没实现。对古人,要宽容。
她自己那么多怪癖,多少次把小少爷气得七窍冒烟,多少次见他暗暗皱眉头,但片刻回转,他又翩然回首,带着无奈的纵容笑意,跟她一起胡闹。
这一次,就换她忍一忍好啦。
她小心将剩下的玻璃碎屑收拾好:“苏老板赏脸,带我参观一下轮船好不好?方才新船剪彩,热闹我都错过了。”
苏敏官更是歉疚。为什么不邀请她来呢?反正作为第一艘华商轮船的拥有者,迟早在业外“出圈”,迟早让她知道。
那个来贺喜的芝麻官还夸赞半天,引经据典,说这船名字起得有文化。英文也好听,叫出去不被洋人笑话。
那时他心里冷笑。又有些禁忌般的满足。他们都不懂。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这是他的第一艘船。轻盈,快捷,美丽,坚韧,非同寻常。是整个上海港最靓最醒目的女仔。
他本打算带着她,就此一辈子孤魂野鬼。
手心一热,让小姑娘轻轻地拉着。上海滩最靓最醒目的女仔站在他面前,软声求他:“不许藏私,带我去看啦。”
他微微一笑,温柔而沉稳,做个请的手势。
轮船庞大,舱室众多。初来乍到的门外汉,很容易就鬼打墙。
但他走起来很熟练。毕竟,在过去的白日梦里,已经带她走过许多遍。
外面甲板果然已清理完毕,锈迹都擦得光光,“旗昌洋行”的招牌也卸干净了。船工正敲打钉子,挂上“义兴”商牌,缓缓升起新的旗帜。
林玉婵仰头一看,喷了。
“怎么……”
大不列颠米字旗,下有双铜钱标,中西结合疗效好,十分的威武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地会伦敦分舵。
苏敏官微笑:“首航入内地,需要用免税`票,挂外国旗。没办法,谁叫我财迷。”
林玉婵随他下船舱,提点一句:“小心赫大人反应过来,把你狠狠清算掉。”
“放心。如今半数华人船主都这么操作。法不责众,他不敢的。”
底舱里,装填燃料的煤舱占了好大空间。推开两层门,就是蒸汽轮机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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