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折得十分整齐。
“会习惯的。不要改。”林玉婵抿嘴笑,回答他方才那句话,抬手将外衣披在他背后,清澈的目光看他眼睛,“人心百样。我中意谁,就是中意他全部。”
苏敏官终于有些惭愧脸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跌跌撞撞地闯荡世界,胸中早就积攒了各种待人接物的经验:如何窥探人心,如何因势利导,如何操控得失,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细细的手腕露出来,小臂上隐着青色的血管肌肤露出来。他很耐心,一道一道,将她的衣袖折得十分整齐。.
如果不是凑巧喜欢上一个姑娘,他几乎要忘了,“遵从本心”四个字究竟怎么写。
他迟疑着解释:“其实……”
林玉婵压回那一点失落的情绪,凝视那双躲闪着的俊俏眼眸,又甜甜地笑,报复似的回一句:“按照对等原则,我以后也多防着点你就是了。”
外面天色渐暗。灯火也摇曳变暗。林玉婵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剪了一段灯芯。
她用剪刀时手很快。噼啪几声轻响,屋内重新亮起来。人影物影都变得清晰,勾勒出锋利的影子。
林玉婵指指门,笑道:“姐妹们要歇啦。你赶紧出去跟她们道别,不然失礼。”
苏敏官点点头,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些微冷淡。
他头脑中霎然卷起一阵台风,回身紧紧抱住她。外衣丢在地上。
他哀求。
初夏雨露多,早晚寒凉。他饭前解了外衣,竟然忘了。
像个丢三落四的小孩。
“我猜知道。否则以她的仗义,现在应该砸门救人了。”
林玉婵忍笑:“不,仗义女侠们每晚在厨房打两圈麻将。”
苏敏官第三次被怼哑,气得心头一阵无名火,终于忍不住诉诸暴力,弯腰抄起她膝盖,一把抱起来。
惹她轻声惊叫,一瞬间失去平衡,胡乱抱住他的腰。
“现在玩到第几盘了?”他跟她咬耳朵,声音带邪气,“就着急赶我走?”
林玉婵慌乱挣扎两下,不动了,乖乖偎他怀里,偷眼往上看,娇声笑道:“少爷饶命。”
她心想,才不怕你呢,外强中干的家伙,亲下去都不敢,可别啥都不会。
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想霸着她的心,永远看到她最纯真的一面。
怀里的小姑娘抖着肩膀笑,细细的声音拂在他心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很不讲道理啊。”
苏敏官低头,嘴唇拂过她额发。他那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什么道理都讲得。偏偏被那声音撩拨得心乱,只好认输:“以后不这样了。”
他居然哑口无言,咬着牙齿,对怀里这个柔软的小东西又爱又恨,比当初被她趁人之危,拿走二十五分之一股份那一次还要恼火。
他急切地想做点什么表明心迹。手臂轻微松动,把她从怀里放出来,温柔而坚定地,捧起她的脸。
被她轻松看穿,推一把:“走啦。这儿不留你过夜。”
他又输一回合,耳珠微红,忽然问:“红姑姐妹们,知道我们关系么?”
林玉婵避重就轻地笑答:“知道啊。我是你买下放良的小妹仔。我说我自己抢下的身契,她们觉得我吹牛。”
“不要。”他哀求。
她不说话,被他用手指轻轻点在伤疤上,问:“还疼吗?”
她摇头。
他抚平床褥,坐到她身边,也捋起自己袖子,环过她肩膀,□□的手臂和她相邻,比了一比。
他低头闷笑:“好差不多了。”
他待要再实践一些非分之想,忽听小姑娘细细出声,好奇问他:“小白,如果我方才答,确实打算卷款跑路,你会怎么看我?”
苏敏官抬眼,温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去澳门的路途遥远。我会帮你定一张可靠的船票。按市价,收一成佣金。”
一粗一细两条手臂,肤色相差些微,臂弯有同样的印痕。连那印痕的位置都相差不远。当年给他种痘的广州西医,和上海仁济医院的老院长,说不定是同一批培训出来的。
林玉婵莫名其妙地心酸,心想:点解我手那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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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果然准时兑现承诺。时至入夏,丝茶棉货都到了旺季,义兴的伙计船工个个忙得脚朝天。他拨冗抽空,旷了自己的工,莅临博雅洋行的清算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