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建议郜德文抓紧手头的资源,赶紧把洋人丈夫绑紧在身边,好好经营婚姻,生他一二三四个小孩,以保障自己日后的生存无忧。
但是……莫说这不符合她自己的价值观。就算她真想这么建议,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女侠郜德文估计也不会听。
她只能低声说:“我没什么能帮忙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做傻事,如果以后跟他过不下去,尽管来上海找我。”
郜德文眼带泪痕,微微惊讶,看着她。
这个偶然结识的林姑娘,跟自己没说几句话,就如此推心置腹地伸出了援助之手。郜德文在战火和内讧中成长,短短二十年生命中遭到不止一次背叛,本能告诉她,初次见面的人,谁都不能太信任。
但……郜德文转念又想,这无权无势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害她呢?
她用手指沾樟脑油,抹在额角提神,镇静着自己那即将分崩离析的情绪。
“多谢你。”她朝林玉婵点点头,疲惫地说,“我……我没有家了,但我还不至于寻死觅活。如果哪日清臣真要休妻,我的嫁妆也够我用一辈子。不瞒你说,如今我比他有钱呢。”
林玉婵听到“嫁妆”二字,心弦拨动,立刻说:“嫁妆一定要攥紧,别让你的丈夫把它们都用了!”
郜德文再次惊讶地打量这个姑娘,终于忍俊不禁,带泪痕的眼角轻微地弯了一弯。
“你还挺懂。谢啦。”
林玉婵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再看看天色,礼貌告辞。
出门才觉出肚子饿。好好一场高端酒会,她只喝了两杯洋酒,一口饭没来得及吃,也亏得有那苕面窝垫肚子,否则此时肯定路都走不直。
汉口租界内大街空旷,新竖立的煤油路灯亮着微弱的橙光。汉口本地闲杂华人已经赶了个干净,只剩三三两两的优雅绅士,走在高大的西式建筑群中,显得安全而静谧。
几个同样离开酒会的洋人小伙子跟她搭讪:“中国小姐,你住哪?我们送你吧。”
巡捕来来去去,目光不时往她这个华人面孔上瞄。不用想也知道,若她真的一路独行,难免被当成什么特殊职业者。
林玉婵于是点头。
方才茶楼里谈生意时,那首饰小贩果然去而复返,跟他一唱一和地搅浑水,把那几个友商架得高高的,省了他不少事。而且小贩精明,特地又带了另一批没那么俗艳的首饰。苏敏官略略一看,还真有几样入眼。
夜色下,苏敏官的半边脸被路灯照成暖色,他眼里闪过一丝愉快的困惑,看看码头外一池黑水,又看看面前的长衫姑娘。
“你也许还不知,赫德移驾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座轮从这里出发,走得很急。”他轻声说,“地方衙门巴不得送走这尊大神,马上取消了戒严哨卡,现在正收工。阿妹,方才酒会里发生什么了?”
林玉婵轻轻抽一口气,眼中慢慢显出惊喜的神采。
什么叫行动力,这就叫行动力啊!
抓贼是次要。那憨憨姑娘可亲口说她丢了银子。是了!她刚才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现在袖口空荡荡,没了!
这姑娘穷不了,丢的银子也不会是小数目;到时夺来还给她,少个十两二十两的,她肯定也不敢讨要。
这是官兵们多年的职业经验,已经渗透进血液,形成本能。脑子都不用想,一双腿已经飞速倒换,去追那不识好歹的财神贼。
只可惜,毛贼轻功卓越,在汉口老城区里闪转腾挪,府署、鼓楼,官署,书院,寺庙……全都遛了个遍,最后静悄悄消失在空气当中,只留一众官兵弯腰捂肚,互相埋怨。
……
林玉婵三两步攀上舷梯。
汽灯下,苏敏官面色潮红,微微喘息。她笑着递个手帕给他擦汗。
苏敏官含笑看她一眼,把镯子重新戴上她手腕。
她不满足:“小少爷,退赃啦。”
苏敏官轻轻白她一眼。她穿着小号的丝绸男衫,戴着他的帽子,佩着他的腰带香囊,腕上挂着他送的手镯……
把他的家当都穿身上了,还叫他还钱?
他余光一扫,严肃叫道:“春魁。”
这洪春魁也真是让人头疼。说他无能吧,人家号令过千军万马,取过不少清军将领首级;说他办事牢靠吧,几次三番,最后关头马失前蹄,差点折在不起眼的细节上,还得让别的机灵人替他收尾。
归根结底,是这老哥习惯了大格局叙事,而在日常细微之处,有点不拘小节。
人无完人。最起码逃民已经平安走了。露娜船上的定时`炸弹一个个卸掉,苏敏官觉得身上轻了两三斤。
洪春魁已经候在旁边。对于自己的日常掉链子,表示深切的反省。
“小的在。舵主大恩,如今功成,小的以前有得罪过您老人家的地方,如今任凭处置,决不食言。”
她问:“你不和你的同伴们一起走,打算留下了?”
“如果舵主赏脸。”洪春魁不卑不亢地答,“义兴已将上下游官兵打点妥当,这条逃脱路线已经证实安全。如果只用一次,未免可惜。春魁斗胆提议,下次申汉航线依然可以夹带军民兄弟,按照这次的规矩,一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