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敏官忍俊不禁,瞟一眼墙上汇率表格,回头对伙计们用口型解释:“银元一块。”
几个中国人同时窃笑。
把泰勒律师笑得心里发毛。
“一英镑!换你一句话,别不知足!”
苏敏官抬眼。洋律师窄窄的鼻尖上全是汗光油光,一头波浪卷发,发际线上全是汗珠,看来挺着急。
那更得好好招待一下。苏敏官慢条斯理吩咐:“来人,看茶。给洋大爷准备个扇子。”
泰勒律师快气死了:“你到底认不认得这位班内特小姐?”
苏敏官微笑:“她的仆人吗?昨天我们还一起共进晚餐,仆人说自家主人受人所托,要在什么衙门里大干一场……”
这句语焉不详的描述立刻起了效果。泰勒律师再不怀疑,眼睛睁大,失声叫道:“就是她!”
他心一横:“我给你五十英镑!”
苏敏官微微蹙眉,仿佛是良心和利益互相打架,煎熬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向上伸出手,“五百两。”
“……”
洋律师看着那双好看的手,觉得自己受到了敲诈,拂袖要走。
“不送。”
泰勒律师的脚停在了门槛上方。
五百两银子,不过一百多英镑。
他提醒自己,自己是理性人,不能被情感蒙蔽判断。
有争议的嫁妆银子是五千两。这五百两,只是十分之一。
舍小钱,保大钱。想必马清臣也会算这笔账,到时给他全额报销。
他不甘不愿地转身,傲慢说道:“可以。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钞,明天让人送……”
“现在就要。现银。不要英镑美元。你身上没有,立刻去换。”
苏敏官闲适自若地说完,坐下喝茶。
泰勒律师攥紧拳头,朝他瞪了半天眼。
这是一副难得顺眼的华人面孔,虽然并非那种棱角分明、高鼻深目的西式审美,但那具有东方柔美感的五官线条,被造物之神精心组合在一起,让人很难挑出瑕疵。
可是如此一张难得讨人喜欢的皮囊,就包了这么个唯利是图的守财奴的心?
泰勒律师觉得,自己刚被刷上来的对于中国人的好感,一下子又降回冰点。
可是……还真拿他没办法。
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泰勒律师再次看怀表。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
“……好。现在取钱。给我快点!”
他咬牙。
一个钟头早过去了。现在应该已经继续开庭。不过他还有时间。只要在宣判之前赶回去……
但是泰勒律师在上海居住数年,活动范围不出租界栅栏门,使用过各种外资银行发行的钞票,唯独没用过大清的银子,也不知哪里有兑换的地点。
苏敏官摇摇头,很是无奈。
“算了,我陪你去。最近的一家汇兑钱庄在河对岸。”
泰勒律师秉性谨慎,倒退回十分钟之前,他是万万不会相信一个不明底细的中国人,登上一艘没有外国人掌舵的中国船,驶往一河之隔的华界。
可是如今,他满脑子“班内特小姐”,鬼使神差点了头。依照这个清秀俊朗的年轻华商的指点,上了一条乌篷船。
两个摇船伙计直起身,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泰勒律师安全意识极强,立刻命令苏敏官:“你也上来!”
苏敏官欣然从命,跳上船,撤掉踏板。
*
小小的大英按察使司衙门法庭里,群众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几位来旁听的洋商小声议论当天的汇率。一个记者打开笔记本,开始轻声采访自己的邻座。年轻的小姐唤来女仆,拿出切成小粒、保存在冰块中的西瓜分吃,开始讨论巴黎最新的服装流行趋势。
“……或者我们应该叫她,班内特小姐?”
马清臣的话语如同利剑,将这个其乐融融的茶话会刺开一个血口子。
全场哗然。
……
“爱玛?你没事吧?”
康普顿小姐面色惨白。这次不是装的。她挣扎着摸索嗅盐。
走廊里有人匆匆奔来,人未至,辫子先甩进来,是个领事馆杂役。
“那位讼师泰、泰老爷路遇劫匪,一时回不来,小的也是刚听说……对对,人没事,被中国人救了,有惊无险,洋老爷们别担心,就是受了惊吓……”
在座众人松口气。
领事馆杂役喘得呼哧呼哧,一边说,一边抬眼,朝着席间的林玉婵,悄悄向她比了个手势。
林玉婵悄悄松开攥着的拳头。
她调整语气,很无辜地笑道:“马戛尔尼先生,你方才似乎有点丧失理智,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什么班内特先生是女人……也许我听错了……”
陪审席旁听席上几十颗脑袋一起点。洪卑爵士和蔼地转身:“我也听到了。如果这是陈述的一部分……马戛尔尼先生,如果你不介意,能解释一下吗?”
马清臣微张着嘴,舌头僵成一块铁板,胡须飘动,突然变成了哑巴。
*
与此同时,义兴船行。
“安全了。您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