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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你不会是要让我们猜吧?”
“正是。”林玉婵笑道,“机器制茶口味如何,我说了不算,得大家一同赏析。这样,若是能猜对全部四罐茶叶来源的,我送您一箱茶叶,口味品种随便挑。怎么样,有谁愿意试试?”
众人失笑。
这老板娘——哦不,女老板,还挺会玩!
天下茶商千千万,用机器完成精制步骤的屈指可数。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茶商,也未必尝过机器炒出来的茶。
不过,都是做了几十年茶货的老舌头,还能分不出机器和人工的区别?这林老板小瞧他们啦。
几家友商当即欣然相应:“好!”
如今茶叶出口旺盛,这几家外贸商行规模相似,倒也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因此大家态度也都很友善,顺便跟博雅来了个商业互吹:“博雅的茶叶质量是过关的。我今儿不客气,拿你一箱回去,换换口味!”
一群股东也表示:“尝尝就尝尝!我就不信没区别!”
虽然都是一百两二百两银子的股东,但也很有当家作主的觉悟。朝林玉婵点点头,分头坐在茶桌边。
大安少东家笑嘻嘻,撩起长衫,叉腿落座。
“哎唷,佳人倒茶,今儿这茶格外香。”
苏敏官大大方方坐她旁边,手里也托着一个小盏。
尽管这是外销茶,是以洋人的习惯冲泡的。但他还保持着广东人喝功夫茶的倔强,赏色嗅香,浅杯细饮,姿态很是优雅。
林玉婵故意挑衅:“猜得出来吗?”
苏敏官不言,半晌,才细心地问:“你那甲乙丙丁四罐茶,真的是两罐机制,两罐手工?”
林玉婵笑着点点头。
在场诸多股东金主。她还不至于跟他们玩那种“四罐都是机器制的,你们都错了哈哈哈”的打脸游戏。说是一半一半,就绝无虚言,光明正大。
苏敏官微微一笑,又啜一口。看着自己在茶汤中的倒影。
俄而,那倒影里多了一个秀气的姑娘脸。她先是微笑,随后眼中慢慢盛了急切,耐心等他开口。
“说实话,”苏敏官终于开口,“德丰行这秘制茶,比你卖出去的博雅精制茶,的确好上一点点。”
林玉婵蓦然意识到,他其实是很懂茶的。十三行官商多以茶叶发家。他虽然没来得及继承家业,但自幼耳濡目染,品味差不到哪去。
几年来,一点一滴的小事,被赫德条理清晰地列了两张纸。用不着什么夸张的语气和修辞,就能看出这个华人外贸公司确实是脚踏实地、稳健发展,是一个合适的投资对象。
人群中浮起一阵轻微的嗡嗡声,表示赞同。
林玉婵向金登干秘书点头致以感谢。
不过,这两位冠军都不是茶商,而是对茶货一窍不通的股东:一个是常保罗的姨妈,一个是林玉婵最初的寡妇房东,让人大跌眼镜。
大安少东家不服:“哎,我们这几个专门卖茶叶的,全军覆没,一个都没猜对?老板娘,你再看看,是不是纸条写错了?”
两位老太太反倒谦虚:“我们不识字,都是瞎蒙的,哈哈……”
抱着茶叶,开开心心地走了。
有人不甘心地评论:“其实我品出来了,但你们都说甲罐是手工茶,把我带歪了……”
不过,经过这一番品评,再保守的茶商也不得不承认,博雅公司引进的这些机器,至少质量上没有拉胯,还是可以跟手工茶同台竞争一番的。
博雅的蒸汽机首秀暂时告一段落。众人嗟叹,先后走了。围观群众也欢声笑语的散去。依稀听得几个茶商在商量,有机会自己也弄个小型的炒茶机试试。
林玉婵在后面喊:“设计机械,我有人脉呀!收费不贵,绝对靠谱!”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只不过他逆反心作祟,自力更生之后,很少经手茶货,近年更是直接改行,专心投入运输业。以至于林玉婵差点忘了,在场这么多喝茶的,这位才是最正宗的家学渊源。
她有点紧张,问:“还是能尝出来?”
而林玉婵觉得,区区蒸汽机,实在没什么可藏私的。以后还会有内燃机,还有电机。蒸汽机作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辉煌成果,还能风光多久?
西洋机器早晚越来越普及。她也许是第一个摘桃子的,但她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远处钟声敲响十一点。毛顺娘到了午休时间。她伸手招呼另一个师傅顶替,自己解开头巾,洗了手,笑嘻嘻地出来。
看到一堆人围观,她又吓得进回去。还是不习惯在公众面前露脸。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哗,轮班倒,不用停工!像洋人纱厂一样!”
奥尔黛西小姐和缓地自我介绍,在胸前画十字。
“没错……这位善良的太太,从小就是虔诚的教徒。她许诺用嫁妆开办一所女子英文学校……我的几个学生正在那所学校学习英文,很快就能研读《圣经》……可是没了经费,这些可怜的孩子眼看要失学……”
奥尔黛西小姐是租界中居住年限最长的居民之一,她就像个和蔼的邻家老太太,每天准时出现在清晨的钟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