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大脑空洞,绝望地坐回炕上。
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决定最后努力一下,用这个大清僵尸听得懂的语言。
“那好,你先捞我出去。等安定下来,再遣媒人……”
“呵,林姑娘啊,”宝良这方面智商十分在线,一眼看出她居心,失望地摇摇头,“我费尽心血帮了你,转头你又翻脸不认人,你当我傻呢?我只是想要个保障,从你这里讨个准话,有那么难吗?”
他耐心耗尽,盯着那让他爱恨交织的脸蛋,蓦地张手抱住她。
“好,林姑娘,我知道你害臊,不肯说准话。”他用力把她往炕上推,神色骤然狰狞起来,“那就给我个保障,让我信你。你想留着这清白身给你那死老公,没可能!我让你今天就嫁我,等你做鬼他也不要你……这是你逼我的,对不住……”
林玉婵后脑咚的敲在墙上,懵然一刻,感到有手在解自己扣子,立刻一拳打出去,同时尖叫。
“走水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方才回避了的几个看守婆子一哄而上,嬉笑着叫:“嗳,怎么又打起来了。”
然后一边一个,去“拉架”,一个捂她的嘴,一个按她的脚!
这里又不是正式牢房,关的都是没家没业的孤女,她们的清白一文不值。一墙之隔就是刑部,偶尔会有官差老爷付几个钱,进来找找乐子,也是官媒人赚外快的机会。
这次来了个水灵鲜嫩小娘子,却被人叮嘱过,不能拿来“创收”,婆子们早有怨言。就她金贵!这金主公子哥儿也太痴了!
好在,公子哥儿想通了,官媒人很熟练地帮这两人“牵线搭桥”。
旗人最好面子,即便眼下八旗没落,大批旗人穷得揭不开锅,也得摆上个穷架子,穿着长衫去茶馆站着喝茶。你跟他提什么等价交换、契约合同,他觉得你侮辱人。
博雅公司在圈外名气有限,陌生人看到个年轻女子在主持厂务,第一反应是“老板娘”。
要让其中任何一位京城大少,独树一帜地离开队伍,做那第一个“花钱买时间”的傻子……
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所以,便宜坊需要发展自己的独特优势,要让有钱客人们舍得为这个优势付钱。
林玉婵脑子转飞快,一口气想到七八条改进策略。但是……都需要时间。
她总不能在北京耗上几个月,帮助便宜坊慢慢转型。
她蓦然转头。冯一侃卷着破袖口,嘴里塞着半卷鸭饼,嘴角酣畅淋漓地冒着鸭油,正吃得十分忘我。
“冯师傅,”林玉婵笑道,“之前咱们说好了,八角钱一天全包,干什么都行,对吗?”
“回来!爷赏钱!”
但这位是走江湖的奇人,又不是全聚德请来的,只是一时兴起,友情给队友们解个闷儿。按规矩,他想开张就开张,想休息就“且听下回分解”,并没有留下来的义务。
而且京里人吃烤鸭,可不像土包子林玉婵那样上来就啃:得先用筷子挑了甜面酱,涂在荷叶饼上,铺开葱丝、蒜泥、萝卜条,然后挑那连皮带肉的鸭肉片,均匀排在菜码上,皮薄馅大那么一卷,慢条斯理那么一咬,满口香脆流油,一口能品上半天。
女人进中国衙门,于习俗上算是很丢脸;可换成是“重女轻男”的洋人法庭,那也不能用中国礼教来参照。更何况她是胜诉的一方——能告赢洋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了。
所以这件事并未太影响她的声誉,反而把一小部分开明之士带出舒适圈,让他们开始思考:女人做生意,也可以做得像模像样嘛——瞧,洋人都认可了!
但捻军流窜各地,组织上明显不如太平天国。百姓们对捻匪的惧恶也有限,这告示孤零零地飘在风中,没人看。
她更加郁闷地想,跟她做朋友的那么多洋人,奥尔黛西小姐,康普顿小姐……她们的祖国,何尝不是跟中国有血海深仇呢?
租界和老城厢之间的空地上,一个戏班子正火热登场。
“观此人容貌像似曾相见,好一似我儿夫死后生还……”
问了当地人,唱的是近来大热的《三郎还家》。咣咣喳喳花红柳绿,底下民众叫好连天。
老赵再也不趁工作时间给孩子批功课了。直接请了个先生去家里教,自己专心挣钱,每天算盘打得噼啪响。
林玉婵饶有兴致地听了几分钟。林玉婵脸色微微一变,抬起头,看着那张俊俏无害的立体面庞。
她扭身,报纸架上取一份上周的报纸,亮在维克多面前。
维克多不由分说将她拉出座位,依依不舍地说:“我要出差,要长途旅行,说不定你明年才能看到我。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你也知道她住许就永远看不到我了——林小姐,行行好,就跳一个舞,让我在漫长的旅途中有个美好的记忆。”
难怪每次签条约的时候,列强都死乞白赖地争取“传教自由”。
真是世风日下。容闳的越洋信都拽不回大家赚钱的心。
她提起裙子,跑出去收信。
出乎意料,这封长途信,并不是来自容闳。
而是北京。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