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蛊惑地说,“昨晚你不是还想让我这样……”
她耳根热起来。昨晚她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她怕了好不好啊!
逃命似的往旁边滚,“我说说而已……”
“痛,不要动。”
这是昨晚上苏敏官百试百灵的杀手锏。双手铐着,只要搂住她就难分开。她挣得厉害,他就会痛。
林玉婵心疼他,只好不乱动,顺着他来。
原本的软肋成了强项,可美得他。
今日故技重施,林玉婵头脑清醒了些,终于咂摸出不对味:“你、你可以自己不要动啊!”
苏敏官假装没听见。尝到她的好,怎么肯轻易放。轻轻推开她膝盖,望着她,一双黑眼珠无辜又渴望,好像被抱出糖果堆的小男孩。
“乖。我会再轻一点。”
林玉婵:“……”
突然她“啊”的一声叫,也不管他痛不痛了,全身迸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从羽绒枕头上弹起来,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
“完蛋……”
苏敏官双眼一瞟,心头忽的一沉,看到刺眼的血。
慌忙抱住她,道歉:“我不好……”
她埋首在他怀里,悲声呜咽。
“提前了……呜呜……”
他咬嘴唇,耳根骤红,用眼刀狠狠剜她。
“你有钱。”他捏她脊背,面无表情地提醒,“赔得起。”
林玉婵一骨碌滚下床,扶住床柱,忍不住轻轻“嘶”一声。
然后一瘸一拐,跑去浴室收拾自己。
太丢脸了!
怎么赶上这种事儿的时候每次他都在!简直像是算好了日子精准空降!
不过好在逃过一劫,什么“昨天想这样”、“昨天想那样”,让他自己想去吧。
她把自己洗干净,对镜一照,又气得三魂出窍。
“苏敏官,”她揉着肌肤上一片片毫无章法的红痕,隔空质问,“你是乾隆吗?!”
这人比她想得还可怕。铐着一双手,居然还能……
真想让他永远铐着。栓根绳,想带到哪带到哪。
她裹了被子,摇铃叫小厮,隔门吩咐一大串。
洋人的酒店就是服务一流。大概接待多了这种身份成迷、荒淫无道的贵客,小厮说一句答应一句,半个字不多问。
先让人换了床具,然后问少爷太太早点吃什么。林玉婵试探说一句“狗不理包子”,过了半个钟头,居然真给买来了,白花花、热腾腾、鲜香不腻的大包子,“狗不理”高师傅本人亲手蒸出,是近来享誉津门的“天津三绝”之一。
等天亮了,又有人从市场回来,按林玉婵描述的身材,里里外外置办了几身男女成衣,连同鞋帽,一齐送进房间。
林玉婵穿好新衣。此时又有人敲门,送来一大罐黄烟,以及一盒洋火柴。托盘上还额外提供了大烟膏,大概以为这房里住了烟鬼。
林玉婵把大烟膏退掉,黄烟留下。苏敏官赤着上身,将双手放在英式樱桃木写字台上,手肘下垫了林玉婵的旧衣。林玉婵按他指点,用湿布包住他的手腕。一小撮黄烟放在手铐的金属连接处,用火柴点燃了,再用纸卷成小吹管,慢慢的吹。
这是洪门昆仲用无数经验教训换来的古老智慧。百试百灵,只是花时间。
而且吹的人比较辛苦,鼓着腮帮子,气息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还要掌握方向。不能让烟灭掉,也不能烧了手。那摇头晃脑、认真而投入的劲头,活像科场里舞文弄墨的八股专家。
两个人静静并排坐,轮流吹烟,不时抬头,嘲笑一下对方的窘态。
然后接吻,亲掉对方唇上沾的烟味,不知不觉就十几分钟过去——
“啊!”
苏敏官急缩手,包手的湿布被烫出一个小黑点。
林玉婵哈哈大笑。
苏敏官忍不住跟着她笑,欠身吻她颤动的脸蛋。
他一颗七巧玲珑心,在外人看来晶莹剔透,角落里却也蒙着灰,附着许多难以消解的块垒。
直到那一刻,她的笑声如同细细的触须,探遍他的角角落落,拂去积年的尘。
他此时才真正相信,这个无名无分的洞房花烛并未折损她分毫。她依旧那么光彩照人,没有后悔,没有落寞,没有好像失去什么的哀怨。
他于是把肚里的一串腹稿,什么我会负责,赌咒发誓,变心遭雷劈,都咽了回去,轻声提议:“换个纸卷。”
“你打算怎么办?”林玉婵一边卷纸筒,忽然轻声问,“回去以后……”
苏敏官笑了,揶揄地看她一眼。
“我先休个假不成吗?”
他当然不会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让她帮忙的茬。
苏敏官抖掉烧黑的烟灰,敲敲手铐听声音,第三次站起身来,把锋利的王麻子剪刀固定在桌缝里,拉开蓝光闪闪的刃——
咔嚓!
精钢被慢火烧脆,几次尝试,终于投降。剪刀如切土块,将手铐碎成几段。
苏敏官慢慢分开双手,活动一下僵直的手腕。
满打满算才过去一天,却好似蹲了几年的班房,不太适应这种毫无束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