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发上蹭蹭。
他以前多么争强好胜的性子,今日却意外的疏懒,不愿跟人争论。眼中明显闪着消沉。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法对别人道出真相。只能躺平接受奚落和嘲笑。
“阿妹,”他小声抱怨,“他们把这船改得乱七八糟。”
林玉婵沉默片刻,跟着他一起口诛笔伐:“还脏。”
“好位置都给洋人。让船上的中国人都不痛快。”
“油漆颜色也不好看。”
“轮机室的人上工不洗手,舵柄都黑了。”
“……”
林玉婵不想再继续这个声讨接龙。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我会还……”
“谁让你还了?我让你写借条了?”
苏敏官忽然动怒,甩开她手,自己面壁生气。
归根究底,他有的选。一切他自作自受,故意给自己找别扭。
但他的无名怒火也就烧了几秒钟。他回头,看到林玉婵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歉意。
“对不起。”
林玉婵摇摇头,一点也没怪他,只觉得心疼。
他也不是头一次经历一落千丈的时刻了。但这一次又不一样。幼年时的家破人亡,毁的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家业;后来随船偷渡出广州,抛弃的洋行职位,原本也不为他所喜;唯有这一次,他亲手拆掉了他一砖一瓦打拼出来的高楼,留下一地狼藉的碎屑。
她尽量抿出微笑,改口问:“我能怎么帮你吗?”
苏敏官轻微地摇摇头。
“我以前,觉得前辈们痴傻,为着一个不可能的目标,浪费钱财和光阴。”他忽然低声说,“可是我也并不比他们聪明,只是经事少些而已。我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足够警惕,足够果决,就会在这个世上立于不败。”
他自嘲地笑笑,伸手闩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吹熄火。灯光明灭,最终固定在一个昏暗微黄的亮度上,照出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影子。
苏敏官不知听没听进她的话。他擦了手,又出去打水刷牙,又找出小剪刀修指甲,然后又用肥皂洗了一遍手。全程沉默。
苏敏官扬头,看着“女武神号”的船员洗刷甲板,不言语。
先前送信的那个老幺没走,也认识林玉婵,拱了拱手,低声说:“上海义兴这两年蒸蒸日上,我们江浙分舵看在眼里,人人佩服,也曾多次暗中助力。可突然出了这么大事,金兰鹤有苦衷,事急从权,大家同气连枝,也都理解。李先生的意思,只要金兰鹤能还回义兴三年前的门面规模,这次的事一笔勾销,大家以后还是兄弟,若有危难,大伙依旧互相帮扶,绝不再生龃龉。”
苏敏官无奈,乖乖跟她走。
在尚且保留义兴标记的茶馆里,有些话便敢说出来。林玉婵专心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