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远家里三代贫农,成分好,即使有个药罐子般的老娘和不学无术的弟弟,光冲着那张脸,也有许多姑娘愿意嫁,其中更有不少成分高想通过嫁人翻身的知青。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弟弟和那个去世的爹一样的混不吝,亲娘又偏爱小儿子,唯有方安远持重踏实,跟整个家格格不入。
他们俩是遭人算计才结的婚。方安远不喜欢她,但也从未苛待过半分,反倒是她自己,因为心里装着方向东,始终对其恶语相向。
他是个好人。
谢芸锦目光凝在宽阔的后背上,默默想。
方安远人冷,谢芸锦一直觉得他像个冰疙瘩,可后来才知道这人也有柔情的一面,只不过对象不是自己。
想起上辈子自己结婚时柳荷失魂落魄的眼神,她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一次,她肯定不会再破坏这对有情人了!
……
赤脚大夫住得高。两间棚屋,一间住人,一间存放药材。
棚屋很简陋,周围的木板通体乌黑,一看就有年头了,但没有斑斑点点的青苔。
想想也是,放药材肯定要挑个干燥点的地方。
正打量着,就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从屋里出来。老人家走路有些跛,灰黑的褂子松垮地穿在身上,精神头却很足,一双浑浊的眼睛饱含沧桑,仿佛能看穿人的所有伪装。
他背着药箱,瞥见屋外两人有些讶异,很快又反应过来。
“安远啊,来拿药?”
“嗯。”方安远淡淡道,没有要介绍谢芸锦的意思,也不解释为什么来得这么早。
老人似乎习惯了他的寡言,眯起眼睛望向谢芸锦:“那姑娘你是……”
谢芸锦缓过情绪,微微仰头笑道:“大队长让我来这儿上工的,我叫谢芸锦。”
“哦,是你啊。”老人点点头。
聂老的外孙女,长得倒是标致。不对,应该说标致过了头。
本打算带她一同出诊的心思稍歇,陈广福眉头拧在一块儿,想了想,问一旁的男人:“安远,你今天请假吧?正好,劳烦你帮我采点药,顺便带着谢知青,领她认认路。”
陈广福脚伤以后,全靠方安远闲时帮忙采药。这小子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半大点就满山跑,时不时跟他一路,也学得了些皮毛。
谢芸锦:“……”
她觉得自己今天就像没人带的小娃娃,急切需要一个托儿所。
“托儿所”方安远俊脸冷着,好似天生就没表情,声音也冷冽:“知道了。”
陈广福交代完就离开了,方安远径自走到药房内拿工具。
谢芸锦诶了一声,他动作一顿,偏头看她,没说话,只是眼睛盯着,像是在询问。
知道他最讨厌麻烦又蛮横的女人,谢芸锦态度傲慢地开口:“帮我也拿一下。”
“自己拿。”方安远言简意赅,踩着他那双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草鞋,背起背篓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谢芸锦:“……”
还是这个怪脾气,真搞不懂柳荷为什么会喜欢他!
……
夏季的大山绿意葱茏。山脚野花摇曳生姿,草木间不知名的蝴蝶与昆虫交相飞舞,泉水叮咚,令人心旷神怡。
越往上爬树林就越茂密,一棵棵参天大树形成天然的庇荫,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铺满枯叶的土地上光影婆娑。
谢芸锦脚步沉重,一寸一寸挪动自己的腿,望向前方百米开外的男人,目光不善。
她摘下了自己的斗笠,乌黑的发丝贴在额头上,鼻尖沁出细密的热汗。
枯叶被她踩碎,沙沙作响,好不容易赶上方安远,就见他拉着一根长了叶片和浆果的细藤,随后在一处停下,开始挥锄头扒土。
半人高的背篓放在一旁,里面已经装了不少野菜和菌类,谢芸锦甚至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灰兔,怔了一瞬,很快了然。
家里有个积郁成疾的娘和胎中带病的弟弟,方安远作为唯一的顶梁柱,除了下地干活,平时也在山里打些猎物换钱贴补家用。
他像头任劳任怨的老牛,一声不吭地让人使唤。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吃闷亏的性子倒是和柳荷一模一样。想到他那两个家人,谢芸锦为他不值,抿了抿唇,问:“喂,你在挖什么?”
方安远没应,锄头顺着他的力道扎进地里,翻出一大片土,不一会儿,就见他扔掉锄头,用手挖出一大块东西,撇开上头裹着的泥土,露出不规则的形状来。
是土茯苓。
谢芸锦并不是完全不懂医,她在这方面有天赋,小时候被外公逗趣似地学了一阵,勉强能算个半吊子。
土茯苓能解毒、祛湿、通关节。饥荒年间,人们就挖这个果腹,因而又被叫做硬饭团或是冷饭团。[注]
见方安远不理自己,谢芸锦并不生气,但为了维持自己的“性子”,还是轻哼了一声,从他背篓里拎出一把小点的锄头,自顾自地走开,嘴里还碎碎念道:“有什么了不起,这东西我也会挖。”
声音不大,却正好被男人听见。方安远平静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只在不远处摸索,眼皮垂下,又埋头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