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河很困,很累。
她不是一个经常熬夜的人,或许在她大学的时候尚可以搞几个通宵,但随着年龄稍长,她发现熬过的夜和她脱的发是成正比的。
她很怕秃头,所以她即使可以喝酒、烧烤、吃炸鸡,她也很少熬夜。
如果要加班,她可以加到十一点,然后在办公室洗个澡就睡,但绝不通宵。这在这行、这个职位其实很奢侈,不过她会尽量压缩其他的时间,尽量集中注意力去办一件事,所以她现在的头发很好,很浓,很长,还很黑亮。
正如每一个姑娘都爱惜自己的容貌,她当然也是,何况她本就美丽,她尊重和宝贝这种美丽,想让自己美丽的时间久一点,想让自己美丽的程度再上一个台阶。
可是她昨晚被迫熬夜,听苏梦枕说了半夜的江湖事和朝堂事。
不仅要听他说,还要记,还要问。
她上下眼皮打架,苏梦枕居然问她——“你困?”
她恍惚地点头。然后好像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学生,立刻又抬起了头。
实在是太惨了。
最后苏梦枕没有说什么,他只是以为女鬼是不用睡觉的,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而且他自己一直就是魔鬼作息,都习惯了。
尽管他的时间实在已经不多。
因为怕泄密,雷纯依然请他待在这个隐秘的简陋出口,并礼貌地表示了歉意。
苏梦枕也没有意见,他本来就不喜享乐,而且他认为,痛苦更能激励人的意志,他原先坐的那张怪椅子,也是令人不舒服的。
但是他今晚有点窘迫。
与一个女子谈半夜的话已经过于亲密——他与兄弟都极少说这么多。
虽然谈的全是公事,但能谈的下去,说明他愿意。
只是这个简易的出口只有一块打磨平整的石板,空间很小。两人坐着说话倒没什么,但是枕河要睡觉。
苏梦枕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年纪轻轻已是江湖一方霸主,京城白道的总瓢把子,令人闻风丧胆的楼主,可着实没有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更没有和一个女孩子“夜半”相处“一室”的经验。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叫人家出去——她去哪里呢?总不能去雷纯的房间睡,也不可能去那几个使剑丫鬟的房间睡。
而他自己也不可能出去,平白叫雷纯生疑。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那是糙人和银贼说的。
磊落的苏公子当然不是。
枕河不知道磊落的苏公子想什么,她只是又抽出了她的腰带。她的腰带两头有鎏金的扣子,巧手一拆,扣子就成了钉子。
然后苏梦枕看着她翻身睡在了衣带上,终于,缓缓透了一口气。
第二天天还未亮,雷纯的贴身剑婢送来了食水。
苏梦枕叫住她,又要了一面铜镜。
他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
苏梦枕当然不是看自己的容颜是否英俊,而是先看——
眼里面的红点——还有,但是已经从十一个减少到了两个。
再看他的下巴——原先泛蓝的皮肉已经只余淡淡的青色。
毒在好转。
他的力气也在恢复,尽管很缓慢。
此前他可以拼劲全力使出一刀。现在,还有一刀。
这已足够。
江湖上能让他出两刀的人已不多。
何况他们也不知道他只能出两刀。
何况今日是两刀,还有明日、后日,待他能出到十刀的时候……
他就能杀了白愁飞。
苏梦枕不蓄须,他觉得这样精神好一些,人也利落整洁。只是他重病以来,缠绵病榻,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和精力打理外表,才胡髭落拓。
镜里的容颜实在憔悴。不忍观。
他叹:朱颜日日惊憔悴。人事改,空追悔。枕上夜长只如岁。
他枕上无梦。
枕河醒来的时候,苏梦枕正在刮胡子。
用的是他那把美丽的红袖刀。
红袖刀虽然不大,但当然比刮胡子的剃刀要大实在太多了。
枕河问他:“怎么用这把刀。”
她昨天已听说了“血河红袖,不应挽留”这四把天下闻名的神兵。
苏梦枕淡淡地说:“这把刀就像我的手。”
枕河嘲笑他:“那你用得可不怎么样。”
苏梦枕没理她。
但是枕河取下了她的钗,从里面又拆出一把细小的刀片。
苏梦枕看见了,说道:“事成后,得找班家的人再给你做几个这样的钗。”
枕河笑了一下。
然后按住了很有意见的苏公子,自己动手,熟练地给苏梦枕刮脸。
苏梦枕脸色有点不好看。
但是他没有说话。
锋利的刀片在他的颈部,触动,横斜,轻轻一片,几根微卷的胡髭便絮絮落了下来。
苏梦枕闭上了眼。
他从来没有让人为他剃须。
因为太近。
离他的喉管太近。
即使是他,也不太愿意把喉管离别人这么近。
这是一种诱惑。
杀了苏梦枕,立刻能得到极为丰厚的回报。这份回报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