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马车在官道急速驱驰。
张庸的手里拿着李淑颖给他的令牌,是以即使过了宵禁的时辰,也能顺利被守城官兵放行。
张小娘掀开车帷,带着寒意的秋风渐渐灌入车厢,目及之处皆是如墨般浓稠的夜色。
待将车帷放下后,张小娘的神情还是显露了几分忧虑,不禁对张庸问道:“兄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洛阳?”
她在动手之前,就已与张庸里应外合。
霍阆的院子刚一起火,还无人发现时,张小娘就将提起准备好的傍身之财携带在身,从相府的西小门后偷偷地溜了出去。
自从入了东宫,成为了太子身侧最信任的黄门郎后,张庸就没少凭借手头上的小权敛取财物,单靠这几年的积蓄,张庸就在长安和东都洛阳都置办了宅院。
此番,张庸准备带着妹妹张小娘暂时在洛阳安置下来。
张庸在少年时期就入宫成为了太监,是以人到中年后,嗓音仍极为尖细,面部轮廓也似女人般偏阴柔,雌雄莫辨。
说话时,张庸还下意识地翘起了小指,回道:“你心急什么,霍家的人自顾不暇,哪还会留意你一个妾室去了哪里?马已经跑得够快了,再过个半个时辰,总得寻个驿站让它休息休息,不然它就该跑死了。”
张庸说的这几句话,让张小娘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
张庸有些费解地看向张小娘,问道:“到底霍阆为何会因为一棵树被烧毁,就反应这么大,命都差点儿丢了。他的身子骨虽然一直都不大好,但照以前的架势,还是能再活个几年的。”
张小娘冷笑一声,那笑意在夜色中带着几分阴森,这一刻的她抛去了平素的畏缩之态,似是要将经年积攒的恨和怨全都倾吐而出。
“呵,我要烧的就是霍阆的那棵树。”
张庸有些惊异地阔了阔眼眸。
张小娘则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句:“霍阆就是个十足十的疯子,还逼疯了自己的元妻,我那旧主子高氏是个傻的,天天只知道和那替身江小娘斗法,连大房氏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她那离世的宝贵女儿压根不是江小娘害的。
而是她,这个她曾经最信任的奴婢,将她的幼女送上了黄泉路。
但张小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
高氏要怪,就该怪她当初,属实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将她作为制衡江小娘的一枚棋子,塞给了霍阆做妾。
她的年岁也快四十岁了,可至今仍是完璧之身,霍阆压根就没碰过她。
张小娘犹记得,她刚被霍阆纳为妾室后,他的身体虽然弱,却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每次她来到她的院子里,管事都会将次间腾出来,让她在那里的罗汉床上睡。
在霍阆和高氏的眼里,她始终都是个卑贱的奴婢,从来都上不得台面。
每年她都会去通鉴园两三回,而高氏不知实情,次日往往会派人盯着她喝下避子药。
每当逢上这种时候,张小娘都会觉得在被高氏和霍阆深深地羞辱,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不过在临走前,她总要让霍阆和高氏付出些代价。
“大房氏到底是怎么去世的?她不是病死的吗?”
张小娘瞥眼看向他,缓缓吐出一句话:“对外说是病死的,可其实,她是自焚而亡的。”
“自焚?”
张庸的脸色有些难以置信。
张小娘每次去通鉴园时,几乎都能看见霍阆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推着轮椅,来到那颗还未长高的紫荆木下。
那时,她就对那颗紫荆木产生了好奇。
后来,她通过各种方法,得知了大房氏当年的一些遭遇,得知她在去世时,直接在自己的身上浇了油,为的就是要让自己被火焰烧得尸骨无存,这样在她死后,霍阆便再无法将她尸骨强占。
大房氏虽然被烈火烧死,霍阆还是命人寻到了她已然不堪入目的遗骸,对外宣称她是病死,并将她提前入殓安葬,也没让沛国公和沛国公夫人见到他们女儿的最后一面。
可大房氏的尸骸,却没被葬入霍家的祖坟。
这次霍阆的失态,完全印证了张小娘的猜想。
霍阆应当是将大房氏的遗骸烧成了骨灰,并将它们同紫荆木一起,亲手种到了通鉴园里的土壤里。
那颗紫荆木就在霍阆书房窗楹的不远处,他平素在处理公务时,一抬眼,就能看见它。
看到它,就仿佛看见了大房氏一样。
一想起霍阆院子里的那颗树,张小娘就会因着霍阆对大房氏偏激到极端的执念,而在心中生出阵阵的恶寒来。
霍阆当真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就连大房氏死了也不肯放过她,势要同她纠缠到底,永生永世地和她互相折磨。
正此时,车厢外正在疾跑的大马忽地凄厉嘶喑,远处亦有铁蹄遽然踏地的哒哒声阵阵传来,带着惹人颤栗的节奏,这道声音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道裹挟着疾风的身影豕突猛至,带着暴戾杀虐的气息,惹得车厢里的两个人背脊悚然发麻。
这人身上的压迫感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