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慕广寒终于可以拄拐下床。
他的这把新“拐杖”有点长,蟠龙戟身、金光闪闪,摸起来凉森森的——西凉王价值连城的兵器果然手感很好,作为战利品拿出去晃悠无比拉风。
西凉王好像非常喜欢兔子。
不然,难以解释其人为何天天画兔脸、把轻骑叫於菟营,就连金色游龙戟的名字也叫做“卯辰”。
卯,兔。辰星,别名兔星,还是兔。
莫非是因为他生来白发,还有兔尾巴?
一瘸一拐走过城墙转角处,慕广寒实在没忍住,学着记忆中西凉王的模样在手中把这金色卯辰拿在转玩了一回。
……疼疼疼,伤口要裂。
李钩铃:“哟,你还没死呀。”
慕广寒一愣。
多大仇,阿铃对他如此大的怨气?
结果低头一看,城墙之下,李钩铃并非在和他说话。而是在怼一瘸一拐、笑意盈盈向她走来的副将沈策。
沈策也不恼:“古往今来,如沈某这般贪财胆小之人,都是能长命的。何况此番李将军还欠了我些人情,沈某只等着将来有一天阿铃将军百万雄师富贵荣华,不忘赏我这瘸腿师爷跟着喝汤,又怎舍得死?”
李钩铃懒得跟他嬉皮笑脸,收敛心神,继续给眼前随州军按头讲故事。
虽然已听人说了,慕广寒和随州傅朱赢谈好的条件是傅朱赢出兵援助,而洛州要在此战结束后将五万随州降军全数归还其麾下。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那大肆蛊惑人心,宣扬随州贫弊、州侯昏庸,而洛州富庶,军队又十分舍得发银两。
那夜城中,她险些酿成大错。至今懊悔不已,当然要努力做些事情,尽量将功补过。
如若一些士兵自愿转投洛州,那傅朱赢也没话可说吧?
慕广寒全程在城墙上听,感觉学到了许多武将世家诱人投降的话术。
一直听了快半个时辰,李钩铃才发现他在那站着。
“城主,我……”她气喘吁吁跑上来,“阿铃未服军令,险些酿成大错,请城主责罚!”
尤其是看见他手中还在玩着那把戟。当日那么粗的东西深深贯穿那人身体,她就在身侧,想想都疼。
慕广寒:“……”
其实,当时之事,他认为李钩铃倒并没有大错。
“当日我让你留下,本就是因为除你之外,军中找不到任何一人能比你守得更好。”
“何况既是打得过,还依照计划逃出城外只怕反会让敌军起疑。谁又能想到那西凉王一直不上当,不止你猝不及防,我为他设的天罗地网也一个没用上。”
“那般境况,已是多亏你应对得宜。”
“而且,若非你城防坚实、布阵妥当,后来我军也不能拖西凉整整一个晚上。”
李钩铃:“可、可我毕竟……”
慕广寒:“阿铃,一将成名之前,大抵多半都是要吃些亏、要练兵的。”
“别人不说,你就看那西凉王。也是被练了几次后,才变得这般厉害……”
慕广寒同她说了许多话,才笑笑走了。
那日晴空万丈、万里无云。
李钩铃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言、久久不能平静。
沈策:“瞧瞧,这古往今来君臣相知,一向是人间佳话。”
李钩铃:“……你是没死成,越发胡说了。”
沈策笑笑:“我沈氏一族多不学无术,但押宝眼光却从来是一等一的好。”
“李将军且看着罢。”
……
慕广寒那日才与李钩铃分开,傅朱赢就带着劝降拓跋星雨的好消息回来了。
青年唇角浅浅扬起一抹笑,毕恭毕敬半跪下,目光所及之处,是慕广寒绷带之下修长的指尖,犹记很久以前,那指尖轻触他,总是沾满药香。
他头顶骄阳,一袭朱红披风如火,抬起眼。
“望舒哥哥,阿赢不辱使命,有没有奖励?”
可尚未等慕广寒回答,他又马上收回灼灼目光,眼神微暗摇了摇头:“不,说笑而已,阿赢不敢。”
“这么些年,望舒哥哥总算又肯理一次阿赢。阿赢心中已然知足。”
“阿赢如今只有一个愿望。阻击燕王时,阿赢想要长护望舒哥哥左右,不让你再受一点伤,想望舒哥哥应允,好不好?”
记得以前治疗腿伤时,他总是会委屈巴巴地要奖励。
奖励常常是一颗甜甜的饴糖,他从他掌心吃下去,偷偷舔一口。只是自打分开,同样的饴糖再在口中化开,就只剩下难熬的苦涩。
从那以后他再未完整吃过一颗糖。
而如今,他已不再会去回想那当年无边苦海之中一丝真实的甜。
这般半跪在月华城主面前小心试探,也很清楚自己这矫揉造作,依恃的绝非是当年的偏宠与疼爱。
不,他如今要展示给月华城主看的,是他的“可用之处”。
他傅朱赢文可降将武可退敌,远比眼下月华城主身边的这些人都要强大、好用得多。
若他也能如那西凉燕王一般被王侯之家收为养子,早该一飞冲天,而不是委身在随州侯这庸碌之人麾下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