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恒州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平城,那时它还是北魏都城,繁华一时,但在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便沦为一普通州郡,而因地处中原和北方游牧民族交界线,这里在三十多年后又经历了六镇之乱,硝烟四起,民不聊生,这座城便衰落下去。
婉颜跟着郑怀璧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入城内,车檐的铃铛在微风吹拂中发出清越的碰撞声。她按耐不住好奇,掀起车帘一角,发觉如今的北恒州虽不似那般繁华,倒也逐渐恢复了生气。
城内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有峨冠博带的汉人学士,也有留着浓密胡须的西域商人。街上建筑鳞次栉比,规制小巧但排列整齐,沿街商铺吆喝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运货的驴车拴在路边短桩旁,几个壮汉从车上搬下一袋袋似乎装着葡萄酒的皮囊。
南北朝时商市尚不如唐宋,却也因中外交流而开放不少,何况如今几个政权割据中原,统治者没必要断绝商业来自损后路。
婉颜一路看过来,几乎分不清自己所处世界是真是假,她揉了揉眼睛,又放下竹帘,心潮澎湃之余时不时提醒自己注意分寸。
“南朝城邑可与这般有何不同?”郑怀璧侧头问道。
婉颜愣怔一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即答:
“南朝河流多,我住的江陵便有大河贯穿城中,而且因为地势低洼,所以也多建土丘,并在上面筑有高台。”
说罢,她突然意识到这不像是普通南朝人第一反应会说出来的话,于是小心瞧了怀璧一眼,生怕怀璧怀疑她的身份。
“……婉颜,”郑怀璧停顿片刻,果然开口,“虽说你如今打扮古怪,但谈吐不俗,我猜,你应该是江陵大户人家的女子吧。”
“算不上大户,只能够勉强安身立命……唉,不管怎么说,那都过去了,现在的我若没有你相助,便只能流落街头。”婉颜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说下来,又补充道,“我自幼喜爱读书,爹娘便请了地方儒生教我认字念书,所以我知道得略多一点。”
差点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说成秀才了……婉颜连忙改口,还好想起来这时还没科举呢。
“真好,我爹也没有因为我是女子来限制我。”郑怀璧会心一笑,“他说在如今这个世道,有才之人方能保全自己。”
“所以……他给你起名叫怀璧吗?”犹疑一瞬后,婉颜还是问了出来。
她却直接摇头:“怀璧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婉颜瞪大了双眼看她。
“最开始我家只唤我郑娘,但我小时候心气儿高,嚷嚷着要取个特别的名字,父亲就说让我自己选,我便选了怀璧二字。”她的目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望向远方,“父母和兄长都说这名字不吉利,但我是个犟脾气,我就想用这个名字,区区一个名字而已,哪能轻易决定人的命运呢。”
“那你家人后来又为何同意了?”
“父亲听罢我的辩解,大笑着说好,说既然我要用这个名字,便要拿出自己的实力来证明我当得起美玉之称,于是我学了很多东西。”
“后来啊,姑娘成了我们齐国有名的第一才女呢。”玉容掩嘴偷笑起来。
“其实才女不才女一点都不重要。”郑怀璧的目光平静如水,“只要我能通过我的才能证明我没辜负这个名字,那便足够了。”
“姑娘,早就够啦。”玉容接话,“四王爷不都跟你说过,你是他的璧玉嘛。”
“玉容!”怀璧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等等……四王爷?
郑家姑娘,又与北齐的四王爷交好,这该不会是……
来不及细想,婉颜立马凑上前询问:“这个四王爷……可是大齐的兰陵王?”
“是,他就是兰陵王。”怀璧有些惊讶,“你知道长恭哥哥吗?”
妈呀,她没有猜错!
“啊,兰陵王骁勇善战,屡建战功,这件事早就传到南朝来啦。”婉颜按耐内心激动,爽朗一笑,“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也不知道他和周国交过手没有。我想,如果是温良仁慈的兰陵王,应该不会像周军那般在我家乡烧杀抢掠……”
语气间又染上几分落寞惆怅。
她在试探郑怀璧。兰陵王活跃在高湛和高纬两任君主统治下,但齐国破灭时高纬的儿子很小,不可能是刚才那个少年,因此现在当政的极大概率是高湛。如果郑怀璧能告诉她兰陵王获胜的战役,她就能精确判断自己现在到底在高湛统治的哪个时段了。
“前段时间长恭哥哥刚在邙山打了胜仗呢,”郑怀璧说,“周国大冢宰过来挑衅我们,对方可有十万大军,我们这边斛律将军和段将军率的也不过几万人,还好长恭哥哥赶了过去,这才扭转形势。”
婉颜点头,一切显然都已无比清晰。邙山之战是北周和北齐之间著名的一战,也是兰陵王高长恭的成名战,若此战发生不到一年时间,说明这时北齐在位的果然还是武成帝高湛,而刚才那目中无人的太子正是后主高纬。
北周那边也不会太平……大冢宰宇文护战事失利,他和比他小三十岁的堂弟——周武帝宇文邕之间的关系会更加剑拔弩张。
算下来,此时离北齐覆灭也不过十几年时间了。
思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