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烛火并不算明亮,火星熹微,偶尔被漏进帘帐的寒风拂得左倒右摇,或者因乐声变换而随之跃动。李娥姿将金丝楠木古琴置于盘坐的双腿之上,忘情地抚动细弦,激出一阵阵时而苍凉时而幽哀的乐浪。那琴声随着她口中的吟咏起伏,节奏缓慢如细水长流,轻拨则似在草浪中抱琵琶望月怀乡,重抚则若在大漠孤烟中马蹄达达。婉颜斜倚在卧榻上,微阖着眼听李娥姿弹唱。
当眼前一片黑暗时,脑海中的斑斓反而愈加清晰。不同于李娥姿以往的清瘦憔悴形象,这首歌中的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蓬勃生命,就像是在大海中独行的小舟,原以为会沉寂下去,然而却猛地与风浪搏斗了起来。
或许船木早已腐烂,或许乌篷早已零落,但它仍在因心中的光亮前行。
“……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蓦然间,李娥姿停下手中动作,收拢哽咽的声音,抬眸看向婉颜,脸上已是泣涕涟涟。
察觉到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婉颜立刻睁开眼,她擦了擦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阿姐……想家了吗?”
李娥姿弹奏的正是文姬归汉时所作的《胡笳十八拍》前十二拍。婉颜不知道李娥姿为何突然把她叫来帐中夜话抚琴,但她能从这十二拍中感受到她的内心。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蔡文姬被南匈奴掳去做了左贤王的夫人,虽然左贤王待她不薄,还与她生儿育女,但她心中始终没有放下故国。曹操在基本平定北方局面后,痛惜于故人蔡邕无嗣,便遣使迎文姬归汉。
作为妻子,她要与左贤王从此不再相见;作为母亲,她要忍痛丢下两个孩子……但作为一个汉人,作为蔡文姬本身,她渴望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
李娥姿和她的命运何其相像……可是文姬有曹操挂念,娥姿呢?
“想,如何不想。”李娥姿长叹一声,“日日想,夜夜想,或许蔡文姬当年……就是如此心境吧。”
“阿姐……”婉颜见状心疼,伸手轻覆她的手背,“前段时间你见到故友后,我都感觉你开心不少了,是因为林大人昨日刚走,所以心间又有些失落吗?”
“原本我以为认识你已经足够幸运,但与林大人重逢时,我才意识到……这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李娥姿示意明珠收起古琴,又拉过婉颜的手,与她说知心话,“阿颜,我不瞒你,其实我早在林大人唤我静夫人的那一刻,就期待过他是那个魏武帝派来接文姬归汉的使者。”
“但是……”
老实说,虽说是“故友”,但同为女性,婉颜能看得出来李娥姿对他不是普通的朋友情谊,谈起林敬安时,娥姿的眼睛是亮着的——就像她看宇文邕一样。
但是……林敬安昨日已经离开骊山,马上就要返回陈国,看起来他似乎只是奉命出使一趟,除了与娥姿叙旧外,并无想带走她的意思?
“其实,知道林大人还活着,已经很幸福了吧。”婉颜仰头感叹,“他能出使一次周国,说不定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看来,你们叙旧的机会可不少哦。”
“你这丫头,又在取笑我。”李娥姿嗔笑她一眼,“若是如此,大抵也不错。”
她说这话时,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垂下了眼帘。
“说起来,阿颜今后有什么打算?”李娥姿微微抿唇,“皇上早说要将你封妃,依我看,可能不日便会让你坐上皇后之位……”
“姐姐!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婉颜连忙打断她。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阿史那皇后才是宇文邕在历史上的皇后。
何况她并不在意这身份,无论皇后还是皇妃,说到底都是封建社会赋予女人的等级,她不需要这个。喜欢宇文邕是她自己的事,如有必要……她也可以放下自己的喜欢,潇洒抽身。
从她和宇文邕互表心意的那天起,她就有此觉悟了。
“阿颜,今天是咱们姐妹俩夜话,不需要在阿姐面前隐瞒什么。”
借着烛火微光,婉颜竟发现自己看不透李娥姿脸上的神色。
“你能当皇后,阿姐会很开心。阿姐对皇上只有感激,没有什么男女之私,阿姐长他六岁,其实就像是多了个弟弟一样与他相处。这么多年,阿姐看着皇上步步为营,在大冢宰的威压下忍辱负重,知道他其实一直活得很累,很孤独。”
“阿姐……”婉颜一时愣怔,不知道李娥姿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些。
“阿姐只是想告诉我们家阿颜,要好好珍惜皇上。阿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与皇上常在大冢宰面前做戏,但阿姐也分辨得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想要与你长长久久……既然如此,就不要错过眼前人。”李娥姿语重心长,“阿赟也很喜欢你,甚至可能与你比我这个娘亲还近,这是好事。”
“阿姐!”
婉颜听得莫名其妙,但内心突然涌上巨大的酸楚和不安,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帐外寒风渐小,四下阒寂,可她此时此刻却无比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