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离开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给他写信,可真当磨好墨,笔尖触到的那一刹那,我放弃了。他那么忙,应该无暇去看我的信。
我拿着笔,迟迟未落。墨滴了下来,在白纸上晕散开,变成了一块浓黑的圆,我最后还是没有写一个字,当然也没有给先生寄信。
每天天黑,月亮悬到空中时,我总会坐在树下看着那一轮明月。月亮总是很奇怪,它有时弯的像钩子,有时圆的像芝麻饼,令人捉摸不透。我望着月,却想起了先生,他此时会跟我异地赏同月吗?
先生的母亲程夫人也爱赏月,我们经常在月下谈话
她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很多,说了在先生之前还有几个孩子,特别是一位叫八娘的,是个苦命的女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母家一位自己并不喜欢的表兄,婚后并不幸福,最后得病抑郁而死。
夫人抽泣着说:“我对不起我的女儿……”
我心里也难过,只好安慰了几句。
夫人又谈起了自己两个儿子,说起以前她教先生和子由念书,读到了《后汉书·范滂传》,范滂是位义人,却被奸人陷害下狱最后被处死刑。临死前他对母亲说不要难过,范母道:“人以气节为本,而你做到了没有失掉初心,我为我儿自豪!”
那时先生就认真地问母亲:“娘,我以后如果面临道德和生命的抉择,我也可以做范滂吗?”
夫人笑着说:“你愿意做范滂,我也可以做范滂的母亲呀。”
听到这个故事,我想,我也愿意做范滂的妻子。
虽然家中的男人都出远门了,但我和阿史年轻,有力气而且能干,放家养的鸡鸭,砍捆柴火烧饭样样都可以。天下还太平,日子还过得去。
又是下雨的清晨,我吃完早饭坐在书桌旁看着雨,掰着手指数先生什么时候回来,还没数到十,阿史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嫂嫂,娘又咳血了!”
我立马站了起来:“什……什么?”
夫人在这几个月里身体本就抱恙,又牵挂远方的夫君和儿子们,身体状况日渐欲下。无论请了多少郎中抓了多少汤药她的身体就是恢复不好,我常常陪在她的身边与她说话,安慰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先生一行都会平安回来。
眼前是夫人手绢的猩红的血,阿史擦了擦眼泪,抓着我的袖子问:“嫂嫂,怎么办啊,比上次还要多。”
我宽慰着,熬了药,让夫人慢慢喝了下去。
过了几日,夫人让我来到她的床前,有气无力说道:“阿弗,你辛苦了……”
我眼泪“唰”落了下来:“娘,我没事的,你会好的……”
夫人摇了摇头:“没用了……时日已经不多了,何必再求多留几天呢?”
她把我的手捂在她的手心里,我感受到了她厚厚一层手茧:“阿弗,你知道的,子瞻他,心直口快,对于有些方面,就像性格,都是粗枝大叶……阿弗你性格恬静,与他互补,要好好照顾规劝他……别让他在这些方面吃亏,别的我都不担心你们夫妻俩……”
她又转向阿史:“阿云,这几个月,你也辛苦了……”
夫人又咳了几声:“你和子由的感情我也不忧心,只是子由虽性格沉稳,但也少不了的是锐气和傲气,我怕……咳。”
阿史哭得一抽一抽:“我懂……我懂。”
夫人闭上了眼睛:“可惜啊可惜,我没见到明允和阿轼阿辙最后一面……他们学成的模样,我看不到了……”
她的温度渐渐冰冷,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我手指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已经消失了。我已经哭到全身发抖,最后努力平静下心:“给先生写封信。”
先生三人是在五天后赶到家的,夫人已经被安置在棺材中,按照她的遗言,盖子小小留了一条缝隙。
公公老泪纵横,颤抖着去推棺盖,当看到亡妻的模样时,这位可怜的老人忍不住痛哭起来。先生和子由先前已经中了进士,还没有从喜悦中缓过来,遭遇了这样的打击,换做谁,谁能受得了呢?
先生的泪湿透了他身上的白衣,我走到他身边把他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安抚他。先生看了一眼我,一位八尺高的男人,最后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夫人被葬在一处山坡上,接下来先生就要守丧了,虽然他中了进士,但因为刚开始官职并不会太大,所以他要守三年,再去做官。
空中又有了一轮月。
先生抬起头,呆坐在屋檐下,仿佛静止了一般。我悄悄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先生,喝杯水吧。”
先生接过,看向我的眼,是红红的。
我叹了口气:“这样颓丧,你觉得娘看到后,会开心么?”
先生的身体晃了晃。
我拉出把椅子坐在他身边:“我陪你一起看月亮。”
月光洒了下来,覆在了周围,我偷偷瞄了一眼先生的侧脸。他很好看,侧面看去轮廓分明。先生孤孤独独坐在那里,仿佛世间就他一位,神圣不可侵犯。
一阵凉风吹过,我因为只穿着一件单衣外面裹着薄外套,就打了个喷嚏。先生见状,走进内屋拿出件衣服轻轻披在我身上:“别着凉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