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弗。
是孟婆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当时看见我倒在离孟婆庄不远的小路边,就带了回来好生照顾。我一直想报恩不肯离开,她便把我安置在庄里一个小屋子中。
孟婆很喜欢给我讲故事,讲天上的星,讲地上的水,讲人间的文人轶事和风花雪月,有些时候我都是听过便不放在心上,但有个故事,听到时却感觉心隐隐作痛。
故事讲的是一位姑娘,与夫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心意相合,感情自然是好。十六岁的时候她嫁给了那位公子,姑娘勤俭持家,孝顺公婆。可惜她终究是红颜薄命,成亲后才不过十一年就丢下了年幼的儿子和不到而立之年的男人。
男人又经历了失父之痛,更是心如刀割。他把女子和他的父母一起葬在了家乡一处小山坡上,她的夫君就这样在坟边住了三年,每天都会种几棵松树,以托对亡妻的思念。
三年,荒凉的土地,渐渐长满了小松树。
在静悄悄的明月夜,他是否能从月儿中看到,他的妻子依旧如故的容颜?
我蹲在锅炉旁边择药草边听故事,叹息着,不知道叹的是男子的痴情,还是女子的薄命。
孟婆熬着汤:“你有时待在庄里就是一天,还是要多出去走走。”
我被孟婆打发到忘川去采忘忧草,当走过黄泉街的时候,一位官兵样的小鬼找到我,给了我一只像鼎类的玩意:“给这个还梦鼎点上一炷香,然后闭上眼睛,你会见到你的丈夫苏轼。”
丈夫?
什么丈夫?
我可没有什么丈夫。
还有苏轼是谁啊,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笑了笑打算拒绝,但小鬼盯着我:“你确定要放弃吗?”
我抽了抽嘴角,见他一脸认真,还是收下了。
小鬼走后,我立马赶到忘川采来忘忧草,把鼎藏在袖子中后回庄中把草递给孟婆,然后锁了自己的房子,拿出它点了一炷香。
像星子的火光侵蚀着香柱,我就这么盯着它,突然感觉到了困意。
忽地,我进入了那位叫苏轼的人的梦里。
在梦中,我穿着红色衣裳坐在房间那个凳子上,手指捏着唇纸抿了抿。铜镜那方的我,依旧是原先那明眸皓齿的模样。过了半晌,走进来了一位鬓发微白的男子,他愣愣地看着我,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梳着头发的手停滞了,放下梳子扶着面前那张红木桌慢慢站起身来,不知怎的,我感觉像是有鱼刺哽住了我的喉咙,硬是说不出话。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眼泪控制不住,也落了下来。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流泪,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不认识这位名叫苏轼的男子,却也像他那样,潸然泪下。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我听到了,“阿弗。”
阿弗。
如一颗石子掉入水里一般,这声呼唤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恍惚间,我的眼前浮现出好多事物,逐渐清晰。
少年时灯会上的初见,那盏纸糊的月亮形状的灯,唤鱼池,红烛嫁衣,妻子提醒夫君的语句,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先生。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但也已经晚了,我发觉先生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喊了一声:“先生!——”
我清醒过来,发现还梦鼎的香已经烧完了,大抵刚刚是睡了一觉。我回想起刚刚的梦,一阵难过涌上心头,直接吐了一口血。
血溅在地上,开出了一朵凄凄的花。
我忍不住了,捂住胸口,一只手抓着床沿哭了起来。
“先生……先生……”
“你就不应该让她用那还梦鼎。”
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我慌忙擦了擦眼泪,清理掉血迹,缓缓走到门旁,好像是孟婆在谴责什么来着。我打开了门,发现了刚刚那位小鬼,孟婆关切的看着我:“阿弗你怎么样?”
她瞪了一眼小鬼并支走了它,扶着我坐在床边,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无碍。”
我说:“我想起来了。”不仅过往,连来庄定居前那段时间的事,我也想起来了。是我喝下那碗汤,把什么都忘了。
孟婆叹息着:“我知道,那你见了他现在的模样,还愿意等他吗?他已经不像当初那般年轻俊朗,意气风发了。”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是苏轼,是我的先生。
我清清楚楚听到自己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