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佳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抽了本书看,本来想着宋词前几次洗澡都挺快,结果这次翻过了几十页还没出来。
热水澡泡完后的后遗症上来,她昏昏沉沉地靠着靠垫,手上的书都握不住了。
也许是因为睡姿太别扭,又或者是因为这几日接了太多来自家里的电话,尤佳妍在梦里都难以逃脱梦魇。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原生家庭了。
她不是十一二岁、刚刚懂事又敏感的年纪了,也不是跟人吵架时自己先忍不住掉眼泪的时候了。
她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只有外婆,小时候她本来以为那是因为自己也是广大“留守儿童”的一员,也许父母离开她是因为生活所迫,他们只是在外地风里来雨里去地打工,只要听话、好好读书,总有一年的除夕,父母一定会来见她的。
尤佳妍在梦中以一个第三视角看年幼的自己,看到外婆绞尽脑汁地为她编织了一个饱含着美好期待的童年。
第一次见到两个姐姐时她紧张又忐忑,带着不自觉的一点讨好,好在蔡梦秋和蔡芫华都对她很好。
于是尤佳妍自然而然地,对第一次见面的哥哥蔡鸿波也怀抱了同样的欢喜。
蔡鸿波却用力扯了一把她的辫子,撒开手时指缝里夹着硬生生扯断的头发,他看见吃痛得眼圈发红的尤佳妍,笑得不怀好意。
他趾高气扬道:“你就是爸妈原本打算卖掉的妹妹?”
尤佳妍连小熊发圈都忘记捡了,她呆呆地反问:“爸爸妈妈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吗?”
蔡鸿波哈哈大笑:“打工?我们家可不缺钱,我们住大房子的,你知道高层大平层吗?客厅的落地窗看出去能看到宜城的青晖山,地段可好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小脸煞白的妹妹,一针见血地挑破这张可怜的窗户纸。
“爸妈说以后等外公的房子拆迁了,就去买别墅,反正大姐二姐都住校,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别墅会给我一层,一整层!”
“你就更没份了,你生出来就被丢掉了,不算我们家的人。”
尤佳妍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蹲下去,想要捡起地上的小熊发圈。
这还是早上外婆给她梳头的时候绑上去的,是新买的,塑料棕色小熊做工粗糙,边缘也不光滑,有点割手。
可是第一次见家人,怎么能不穿新衣服,不戴新发圈呢?她甚至还用黑色小发卡把额头边的碎发都整整齐齐地别好了,因为老师说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精神,更招长辈喜欢。
如果爸爸妈妈也来了,看到她把头发梳成成绩优秀的好孩子模样,是不是就会有耐心去瞧一瞧她仔细收好的一沓奖状了呢?
蔡鸿波见她一句话都不说,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聊感。
他踩住小熊发圈不让她捡起来,然后又伸出脚踢了踢她:“你怎么不说话?听到自己是弃婴傻了?还是要哭了?”
他的春季新款运动鞋的鞋尖沾了点泥,也蹭到了她的衣服上。
尤佳妍不信:“你撒谎。”
“我骗你干嘛?骗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有啥意思?”他一脚跺在发圈上,塑料装饰小熊立刻裂开了。
尤佳妍站起身,她眼眶里已经泛着泪了,可是表情很固执,她瞪了蔡鸿波一会儿,扭头叫了一句:“轰轰!”
在蔡鸿波没反应过来之前,邻居家看门的大黑狗猛地窜过来一口咬上了蔡鸿波,一人一狗翻滚着掉进小水渠,这下他身上的泥比尤佳妍身上多多了。
尤佳妍第一次见到蔡冲和阮欣,就是这个场景。
与她所有的美好设想都不同,精心打算的如何留下一个乖巧的第一印象仿佛是一触就破的泡沫。
蔡冲站在门口大声骂她“没教养的东西”,阮欣则匆匆带着蔡鸿波去打疫苗了。
尤佳妍看见小时候的自己紧紧抱住轰轰的脖子,不让它被暴怒的蔡冲带走,因为他说要弄死这只畜生,也弄死她这个小畜生。
她有点遗憾那时候的自己只敢默默听着责骂声掉眼泪,连哭腔都不敢溢出一声,如果再长大一些,她应该就能冷笑着反驳说:“是啊,我就是有爹妈生,没爹妈教养。”
可是吵架再怎么事后复盘都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同样,童年也不会有重开的机会。
她在后来才听到了更多的真相。
蔡鸿波不是不懂,既得利益者怎么会不懂呢?他们只是在享用优待时保持“食不言”罢了。
因为他对她说:“你觉得小儿子前面有两个姐姐,这种家庭的地位谁最高?”
尤佳妍本来是不愿意听他再说话的,她与他见面就吵架。
“你是不是想说你才是最小的那个?爸妈不只是想要个儿子,而是喜欢小孩才在我后面继续生了你?天真!”蔡鸿波喜欢上了撕开他人伤疤的感觉,他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那是因为算命的跟爸爸说他命里该有两个儿子,他就觉得我之后应该还会有个弟弟。”
“可是妈流产了,我听她说好像是四个多月了以为稳固了,爸让她做个饭,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两手一拍,说书似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