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紧锣密鼓的排练之后,整体《白纻》的水准,有了奇妙的境界突破。
首先是阿秋,经过无数次的细节提炼与精进完善,以及薛红碧、孙内人不厌其烦的多次示范讲解后,她对于《白纻》舞的理解,亦有了质的突破。
薛红碧和孙内人均是前朝舞者翘楚,虽然境界并不能胜过此时的阿秋,但她们曾亲身跟随上官皇后学艺,参与《白纻》舞的创编过程,又曾有在舞台上绽放光彩,经受众人观赏注视的经验,分饰主角的二场亦有各自的心得,此时便是竭力灌注、倾囊以授。
如此这般一场一场竭尽全力的打磨下来,阿秋便有了脱胎换骨的突飞猛进。
表现浣纱民女时,便能质朴动人,娇嗔可喜。
表现神女意境时,便能如凭虚御风,超然化外。
是一人而饰两角,而毫无违和之感。
有浣纱而歌,以竹板击水的情境,这时崔、张二人是她的女伴,一左一右一高一矮,形象反差颇为可喜。
亦有踏水凌波而舞,宛如洛神翩跹云端水上的情境,这时崔、张二人饰她的仙侍,尾随她身后,左顾右盼,撒花踟蹰,充满天真少女对人间的向往和好奇之情。
而担当背景的舞伎们,随着一次次的演练,亦更加投入的进入了“物化”之境。
有的舞伎表现的是水中的一株荷花,牵丝拔根带叶地向上舒展,在月光下亭亭展开叶,收束花,极具生命神秘和奥妙的魔力。
有的舞伎表现的是水上飞行远逝的鸥鸟,展翅若风,洒然远逸,动静之间别具生机。
成队的舞伎表现的是水面的波动,粼粼然如鱼纹,澹澹然如微风。
扬起的白纻轻纱如轻烟如薄雾,让整个舞台化作梦境般的空灵与神秘。
是每一位士族都会梦想的精神故乡。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典雅慰藉人心,亦有神女可望而不可即的仙灵缥缈,和似近还远的惆怅难前。
没有人知道这种升华,是如何在无形无相之间默默达成的。
从薛红碧来之前,死气沉沉只知按口令摆动作的舞部,到如今,竟似有了一个整体的,活着的灵魂,有秩序,变化和息息律动的生灭形式。
其间李宸妃和赵灵应来过两次,看她们的排演。
赵灵应每次看过后,都是沉默不语。
对于她们删改文皇后的《白纻》原版,赵灵应不作置评。她本身亦非舞乐道中人,亦有足够的开明对专业问题不予置喙。但是阿秋总觉得,赵灵应于台下注视她们那一刻的眼神,凄迷而幽远,像是透过她们望到了时光深处的某个地方。
宸妃则是极之嘉奖。她说:“舞部能达到如今的境界,本宫亦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位教习居功至伟,也赖舞部上下一心,精诚所至。”
她推推赵灵应:“自古便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亦觉得今人不一定尽不如古人,灵应你说是不是?”
而一向机敏善辩的赵灵应恍若自舞境里的大梦初醒,漫然应道:“什么?”
宸妃微笑,柔声道:“我方才说,若《白纻》舞呈演成功,灵应你须写下一篇辞赋以录此盛事。”
阿秋完全没有料到,端庄大气雍容如宸妃,亦会作弄旁人,且这旁人还不是普通的别人,而是以才情、刻薄和圆滑闻名于世的兰台令赵灵应。
刻薄与圆滑似乎是针锋相对的两种品质,但阿秋发觉这两点在赵昭容身上统一得天衣无缝,足见其功力深厚。总结起来便是:她会对其地位容许她可以刻薄的人,尽所能事的刻薄,而对不能得罪的人,则尽显世故圆滑的功力。
但此刻的赵灵应,却既不刻薄也不圆滑,而呈现出一种孩童般的懵懂茫然。不过那茫然之色只在她芙蓉俏面上一闪而逝,片刻后便道:“这个自然。这亦是……欠了很多年的一篇赋。”
早在当年白纻舞上演时,就该写了。她如是想。那时为藏拙。现下天下清平,高位为有德者居之,再也不需要她藏什么了。
而作为《白纻》主角的阿秋,则是无论她情愿不情愿,都暴露在了这两位前飞凤的注视之下。
所幸,赵灵应关注的更多是舞蹈本身,而并没有过多关注她这个人。
而宸妃似乎是对她熟视无睹。其实阿秋一直捏着把冷汗,不知道宸妃是否认出了,她就是那晚在栖梧宫和褚元一大打出手的少女。
宸妃当时始终是以背相对,表明自己不曾见过阿秋。
不过,无论是真没见过还是假没见过,至少从态度上,看不出宸妃对阿秋有什么特别,主打一个一视同仁。即便有夸奖嘉许,亦不曾逾越阿秋作为舞部伎者的本分。
因着前飞凤四卫中,裴夫人、宸妃、赵昭容先后到访,舞部在乐府的声势,渐渐水涨船高。众舞伎年少不通人情世故,尚不觉得如何,薛红碧才来不久,不能感受到冷热先后对比。而孙内人对此感受最为深刻。
如今乐正和执事们见到她,都是笑容满面,一脸讨好的情状,而黄朝安最近索性告了假,几乎完全不露面,想来是心虚怕与她照面,索性回避。
想来赵昭容远远扬声送出,直震动了整个棠梨苑的那句“谁要插手破坏《白纻》,便是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