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刻,她卧在荒山冰冷的山洞中,警醒地听着夜风中野兽的啸鸣。
在二师兄墨夷明月带领本堂弟子,于晨光熹微时,在兰陵堂中白玉广场上按部就班演练身法时,她却是持着一根竹枝,在杂草丛生瘴疠之地,与不小心被她闯入领地的,手臂来粗的毒蛇对峙。
没有什么诀窍,一切凭借身体求生的本能,到得后来,她已如野兽般,自动懂得分辨和躲避潜在的威胁。她攀藤而伏,轻身而越,从猿学啸,从鹿学纵跃,在夜色中追踪觅迹,凭气息分辨毒物的本领甚至强过了大多数的野兽。
在那些时候,她从来不记得,她还有个师父。
她玄功初成的那一刻,师父白衣翩然,如仙人临凡般,降临到她的面前,珍而重之地携起她的手,眼中亮起惊艳的彩虹。
“你果然未让我失望。而我亦不会令你失望。阿秋,有一天我会将整个天下捧到你面前,我们师徒,将会联手打造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旷古绝今的繁华盛世。”
阿秋并不像大师兄公仪休,她从未真正对师父怀有师徒又或者父女的感情。
她对师父万俟清从来只是尊敬与服从。
到得此刻,阿秋忽然会想起,谁爱上师父的话,一定会很不幸吧。
苍凉浑厚的胡族笛声,将百年前边关的月色衰草,班马夜鸣,送入了这瑰丽堂皇的南朝宫苑之中。
而在金陵台畔,花石嵌并而成的小道之上,正有一人长身驻足而听。
此人撑着一把描绘有牡丹、莲花、兰花三色花卉的油纸伞,但那伞面均以水墨绘就,不着粉彩,却令人有异彩纷呈,满目余芳的观感。
若自阿秋所在的阑干处望下去,那便像是满阶水纹的庭院中,忽然绽开了一朵异色的花一般。
阿秋果然也如此做了。
因为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雨中时,金陵台下的撑伞人,始抬起伞来,向着正要收笛入内的阿秋招呼道:“阿秋姑娘,在下特来访你,请你让值守的少师御者放行。”
阿秋低头看时,见水墨伞面之下,露出公冶扶苏温润如玉,和蔼可亲的面容,他的右手之中,却抱着一盆玉色梅花。
公冶扶苏落座之后,环顾四周,笑道:“在下可真是托阿秋姑娘的福了,竟然能入了少师栖止的金陵台。在下回去若把这消息放出去,必定京中达官贵人要争相延请本人为座上宾了。”
阿秋却知他是说笑,因公冶扶苏身为大衍首富,本人就是大衍宫廷的座上宾,是京城豪门趋之若鹜求之不得的贵客,而他根本很少于公开场合露面社交,亦绝非爱好夸夸其谈的人。
只不过,她闻得此言,仍然面上微红。皆因她根本不知道顾逸当时将她公然从天牢中带回金陵台,是如何对众人解释的。顾逸向来想到什么做什么,所行无愧于心,故从不遮掩行迹。
从连公冶扶苏都知道,现在找她要来金陵台,便可知了。
她却不知,在公冶扶苏以及其他人眼中,少师顾逸若要带回一个乐伎,那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奴也好为婢也好为妾也好,以他的身份地位,并无不妥。
毕竟很多权贵就是这般做的。只要看中,买也可,抢也可。一切随意。
即便阿秋已然是御前钦点的典乐,但毕竟人们对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白纻舞姬这一事实上。
……若真的纳她为妾,那确实会轰动京城。但这事的轰动之处倒并不在于顾逸“纳了一个舞伎”,而在于“顾逸”。
公冶扶苏视若无睹,仍是亲切微笑道:“还未感谢姑娘。我那‘夏梦琐忆’自在白纻舞上亮相之后,立时被惊为天仙之品,众位舞伎师傅们翩然散花,落花及香气散满筵席,直如一场令人难忘的美梦。”
公冶扶苏一向温和谦冲,此刻面上亦不由得现出欣悦之情:“事后很多人都说,那现场的感受奇异至极,仿佛被打入了人心坎里去。随后纷纷向我求购这品香料,因为我们万香国工匠有限,供大于求,于是这香料价格又上涨了三成。”
他说起来,又想到当年制这品香是受阿秋所托,说这是来自一个人身上的,嗅觉的回忆,忍不住道:“虽则这‘夏梦琐忆’并不是姑娘意中的气味,但灵感却来自姑娘。不知姑娘此后是否有见到那个人,又是否问过了他,那香气究竟是何成分呢?”
阿秋此刻,蓦然被公冶扶苏的话冲击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