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视为自己人。
所以,李明远将军会去为皇后寻来汉砖,已然是李将军尽可能地靠近建章世族,以期与之和平对话的努力。
汉砖有风雅,但终究是土,亦并不贵重,象征着李明远与朔方军的淳朴本色。
以南朝士族的傲慢和华丽做派,因看不上而将其弃掷,倒并非真的不可能。毕竟花椒涂墙,丝障蔽道才是当时贵族的风尚,若世族之间赠以砖瓦,真的会被笑掉大牙,亦会被视为对收礼者的藐视。
阿秋艰难地道:“那此事,是否是真的?”
安道陵霍然道:“当然不是!先皇后收获此砖之时,我便在侧。此砖亦由我亲自拓印其上画像造册之后,亲手送入栖梧宫封存,怎会是流言里说的那般?而文皇后,又岂是那般当面恭维背后暗刺的卑劣之人?”
阿秋到得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听见了第二个重点。她再度问道:“文皇后?这位得到李将军馈赠汉砖的先皇后,便是我所跳的白纻舞的编创,上官皇后?”
安道陵双目之中忽然闪过萧然神色,长长叹息道:“正是上官皇后。天下还有哪一位皇后,会令无论外族本族,边塞中土,俱都倾心于其风度懿范。她唯一不能得着的,却是……”他忽然收言,神情之间只余无限萧索。
阿秋入宫至今,这才是首次听人提起上官皇后。她与这位传说中的皇后的唯一交集,便是她曾练过文皇后编创,并于当年惊艳当朝的《白纻舞》。
她对皇后其人了无印象,故而并不明白安公提及先皇后时,为何如此动容。
阿秋听得自己清楚地道:“首先,我们要查实,此事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届时我们只要出示真正的汉砖原物,则谣言不攻自破。”
安道陵摇首道:“不可能是真的。”
阿秋道:“那么请问安公,自汉砖被收藏入栖梧宫后,您可再曾亲眼见到过它们一次?”
安道陵得她提醒,变色道:“你的意思是,即使此砖非文皇后所毁,也有可能后来被其他人盗出宫去,加以破坏。”
阿秋道:“正是如此。只要碎砖这一结果摆在那里了,又有人添油加醋明目哄传,那便是对李将军的羞辱。事实既成,过程究竟如何,谁还能说得清楚。”
安道陵不发一言,重重坐回座椅里去。
片刻之后,他扬声向外道:“去取乐府熙元十三年当年的档案记册来。”
发黄册页上加盖了乐府熙元十三年的印鉴,且以火泥封印,这意味着在此之后,并未有人再打开过。
安道陵神情寂寥地道:“这册页,是我当年亲手封印。若非这件事情,恐怕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开启它。”
这亦是内宫中大多数典册的命运。再度被翻开时,时常已是数百年之后。
而每一页细心绘就的图文,都是当时工师的深心镌语,亦是一段已然消逝的岁月。
可以想见的是,天机四宿之中的“箫中圣手”,曾经风度翩翩的安世和,便如此这般的在乐府之中,度过了他大半生的时光。
“千秋万岁”“单于和亲”“与天同侍”。
安道陵翻开的那一页上,首先跃入阿秋眼帘的,便是以古老篆文书写的这三行吉语。
安道陵解释道:“这三块画像砖石上,都刻有吉语,应是墓室出土之物。这也是那谣言说其被文皇后毁去丢弃的原因,亦是讥嘲李将军不通文墨,竟将墓室之物用作国礼。但其实文皇后知之,我亦知之,因长安数百年间多经战乱,地上宫室砖瓦,要得到一块几百年前完整的砖瓦几乎已不可能。”
“千秋万岁”那块砖上,绘画着七鼓二盘,有一似巫者之人踏歌其上,左袖举起处似昭昭为日月,右侧似为神龙相随伴舞。
“单于和亲”似为宴席情形,座分宾主,座前有长袖舞者手执杯而旋转,足下裙裾飞扬,所踏亦是圆鼓。
“与天同侍”有车马似升空乘云而去,两列逶迤女子自云端而下,举袖似相迎之状,云气弥漫,必是接墓主人升天之意。
阿秋的手指不自觉地划过“千秋万岁”那一块。
如果没有记错图形,自己早前在西市所得到的那半块,就是这块画像石其中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