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及弱冠名满上京,未到而立获罪下狱。
彼时被酷吏折磨得形销骨立,他说:“小师妹,求求你,带我回山城。”上京的才士名臣,为人臣为君子已达人极,从未求过谁什么。
眼前人是位纤瘦的姑娘,一身青麻布衣,一张冷冰冰的小脸不做什么表情,从来吝惜抬起眼皮看人。
他早年于枵山学军法文法,枵山子是位杂家,传言中是上仙宗的供奉隐居下界,从来不把通身本事教给同一名入世弟子,不论是舞象之年来到枵山的世家公子,隐姓埋名潜入山城的他国皇子,他是一视同仁地让挑两样学,只有被枵山子亲自捡回来的才能想学几样教几样,也没人能学全。唯一的得意门生是早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师兄,他生得晚是连见都没见过。
师父说:不是到了年纪下山去堪恋红尘,去行侠仗义叫入世,世家皇亲这样的家世是一定会入世的,学成了也是居庙堂之高搅揽风云。捡来的孩子无父无母无因果,多为山野游侠,荒江闲月为伴。好打抱不平也是些小事,是算计得清的善恶,匡扶得起的正义。而非仕宦豪家分不清的黑白,算不起的烂帐。况且时常教导那些有天资的孩子,不要在人前卖弄,不要插手尘世因果。修者本就是习万法逆流而上,与天争命,不会这点慧根都没有,大道无情,不懂爱惜偏要沾染俗事的也成不了。
他只知道自己这小师妹通阴阳晓盈亏习术法。直到他看见眼前人面不改色,掐了个诀,用波澜不兴,不咸不淡的语气吟出了丧气且一波三折的声色,只两个字:“借——道——”
眼前景色突变,秘狱厚墙没了,眼前是一望无尽的荒芜的山野小路,缩地千里成尺方,他仿佛看见了千百年来生居此地也埋骨家乡的游魂,密密麻麻或木然沉默地盯着他们这些借路人,或似哭似笑,喉咙里发出怪异悲声,笑得也不甚像人 。太密了,太近了,窄长的道路两旁排满了人,一层又一层,更多的是堵在他们将行之路上,人山人海,蔚为壮观。也是,这山河之间一代一代有过多少人生来死去,故者可比生者多多了。
小师妹走在前面开路,如劈山分水般把他们拨至道两旁,他们也如一圈涟漪,一道波浪消融在层层叠叠的魂堆中,密不可分,他真是想不到这些魂是如何给挤下的,往前一望无尽,用眼角余光往后瞧也没看到尽头,倒是被近处道旁魂直勾勾瞧着他笑吓了一跳。
他想不会身后也有吧?这些先人都能堵在这道路前方,这样想后,似乎有什么在他的顶上吹气,在他的颈背勾攀。
“别回头。”一道平声降调,半死不活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一哆嗦,定了定神,不由想到从来没听到过这位小师妹说几句话,但小师妹显然不打算再开口了,他只得盯着前方小师妹的背影,她竟顶上开了朵花,通体莹润玉气如烟漫散开来,氤氳着仿佛换了身白袍。不知不觉间感觉脚下骤然一空,眼前旧魂逐渐消散,那条荒草道已改换面貌,草木门楼显形清晰,正是山城脚下。
何等神异之力,缩地千里将他从秘狱带回了山城门楼前。
她说:“我不能再往前去了,你自行路吧,山长不会为难凡人。”
“山长?”
她抬首望向半空,目光聚焦在一个是有座山高的漆黑兽类虚形上,而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仅有烈日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