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过来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副画面。
他心情复杂,口袋捏出一把皱巴巴的廉价烟,抖出一支衔着,小卖部一块五的打火机擦了两次才点燃。
烟雾弥升,斜长的人影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无处遁形。
初弦搂住他,脸颊贴着他颈窝,汲取冰天雪地里唯一温暖。
他略略低头,过于明亮的灯光照着他冷峻轮廓,眉弓紧凛,因一路焦灼而带了尼古丁冷烟草的唇抿得很紧,心脏深处生出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搂紧了一点点,附在他耳边,声音细微颤抖:
“贺清越......你怎么才来呢?”
她深深吸气,维持着原先姿势,贺清越手指揩了下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指根潮湿。
他敛着眼尾,应她:“对不起。”
后知后觉的眼泪终于涌上来,她哭起来很安静,几乎没声。
滚烫水意坠到他轻轻滑动的喉结,沿着颈骨蜿蜒至衣领,再没入最深处。
他揉了揉她耳朵,又贴了贴她的脸,再次说:“初弦,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她抓着他衬衫领口,拧出几道不规整的折痕。
难过和痛苦在胸腔里下沉,缓慢下沉,一直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最后变成一口挣扎着呼出来的濡湿的气,含着唇齿咬破的血腥气息,灼热沸腾地喷在他耳骨之下一小片森白皮肤。
贺清越抓着她的手,声线低哑地重复。
没事了。我陪着你。是不是疼得厉害?等会带你去医院好吗?
她细细地抽了下通红鼻尖,冒着一股儿委屈到不行的浓厚鼻音。
“疼的。”
她更用力地环住对方,说自己脚踝疼,后背也好疼......被撞的。
李警官静静抽了一支烟,捻灭烟头的瞬间挖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纳罕地勾了下眉角。
这个点,就算堵车也该到了吧。
黄立勇五六年前买的奥迪一个急停,甩在路边的公共停车位,左右四个车门齐齐打开,下饺子似地连家带口。
仍站在门口的江一峻看见奇景,心内微微诧异,这不是......
黄立勇脚步生风,跟头粗壮的成年公牛似地冲进来,远远看见李警官,满腔邪火蹭蹭往上冒,冲着他开喷:“那个该死的欺负我女儿的畜|生在哪里?!妈的,老子好久不动手了,我跟你说老李你敢拦着,老子连你一块儿揍!”
谭嘉雅听不下去,一掌敲在他后脖子,低声斥道:“这里是警察局!你大呼小叫,像什么样!”
她皱皱眉,环顾一圈,问李警官:“我家姐姐呢?”
李警官真是对这对夫妻叹为观止,他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抬手点了点后面。
初弦靠在贺清越怀里,身边还跟了两个小的。
小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风一阵儿卷过的爸妈,无措道:“爸妈,姐姐在这里。”
黄立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初弦了。
她似乎瘦了一点,披着一件显然不合身的深色大衣,站在灯光下,人显得过分清绝和苍白,头发也长了。
这个孩子总是借口工作忙,出差多,距离远,来回不方便,她总不愿意回家。
又或者,她其实从没有把他们当一家人。
想着想着,心中难免涌上心酸,黄立勇叹了口气,手掌抵着檀嘉雅肩膀,示意她过去。
李警官给他递了支烟,低声与他商量。
“准备往惯犯方面跟进,刚让我的人去搜他家,搜出了与初弦有关的大量照片和视频。别激动,听我说完。”李警官替他挡风点烟,又说:“先甭管其他,未遂跑不掉了。”
黄立勇听得脑门青筋突突直跳,好不容易克制一点的邪火一瞬间蹿到嗓子眼,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个狗|杂|种碎尸万段。
他狠狠抽了口烟,烦躁得来回踱步,他叼着烟,半弯着腰,双手撑在膝上,过半天,他怒骂一声,飞起一脚踢上墙壁。
“那是我女儿!”
他双眼赤红,呼吸粗重,又重复一遍:“那是我女儿!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女儿受欺负却什么都不做?!”
李警官偏头示意,女警员会意,回了个“OK”的手势。
他压着声:“关了摄像头。你进去吧,我最多给你三十秒。”
大门重重合上,巨大的震荡声响彻天地,李警官仰天沉默,半晌自顾自地摇头。
谭嘉雅已经习惯黄立勇风风火火的性格,托过初弦的手,惊觉这孩子体温低得过分,不禁更忧心忡忡。
“姐姐怎么样了?手这样凉,是不是冻生病了?”
说完,掌心向内贴过来,轻柔地抚着她前额,还好,没有出现比现在更坏的局面。
初弦嗓子干哑,第一声没发出来,她手指揪紧深色大衣的衣领,目光潮湿地看着她。
“我没事。”
问了她一些身体上的事宜,得到初弦肯定的答复,谭嘉雅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平稳地落到地面。
她捏了捏初弦手心,轻声道:“姐姐,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不要怪在自己身上,更不要觉得给我们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