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出现在承乾宫门口,当然是元春计划好的。
在宫里只要你舍得花钱,一些不痛不痒却能够善加利用的信息总还是能弄得到。出身荣国府,贾元春身家比旁的宫女要厚实,可惜宫中人收钱的眼光也比普通人高许多。若是一两二两的给出去,只怕在掌事的太监宫女眼中不是奉承而是结仇,唯有少则几十、多则数百的银两花了才可能听见些响声。
这些事元春在入宫之前从来是不知道的。
那时候她是家里的大小姐,母亲管家、祖母疼爱,兄弟贾珠读书用心,过得何尝不是金尊玉贵的日子?可家里再疼爱她,在野心和欲望面前终究推了她出去。从进宫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无路可退。然而宫中沉浮数年,她才知道何谓一天比一天更绝望。
贾珠死了,贾家这一代唯一争气的子孙没了。其他男子莫说振兴家族,有些荒唐事连她在宫中都能听到!这样的贾家,就算她熬到出宫那一日又能有什么指望?说不得,整个家现在还指望着自己。
至于得皇上青眼……谈何容易。她曾花费大半身家来到皇贵妃身边,最终不过是被这位后宫之主远远打发,到管理书籍的凤藻阁不见天日。
眼看年岁渐长、年华虚度,又怎么能甘心呢?在出宫之前,就算是搏,元春也得搏个机会来。
而表妹林晴玉的入宫,算是她计划里的意外。
最开始是“意外之怒”:她压根就见过表妹,当然不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治病。虽然深恨皇贵妃将她远置,但若皇贵妃的孩子在表妹手里出了事,她岂不是首先就被牵连!
可后来,便是“意外之喜”。谁能想到小公主真的好转了?直到这时,贾元春才琢磨起跟表妹见个面的事来。只是晴玉进宫素来规矩,从不乱跑更从不落单,想私下接触到并不容易。且往深了一想:见晴玉有什么用呢?一个没有情分的表妹,见面了就靠谱吗?与其冒着被皇贵妃注意的风险见晴玉,不如还是按照原计划见皇上,若是皇上听到她贾府的出身联想到晴玉之功,她的希望也更大些。
因此才特地挑了今天这个日子。
果然,康熙沉吟片刻后问道:“荣国府……今日入宫的林家大小姐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奴婢表妹。”
“你表妹的医术倒是不错。”
“谢皇上夸奖。小公主洪福齐天,自当逢凶化吉,表妹怎敢妄自居功。只求皇上宽容她年纪小不懂事。”
只能说元春的确得贾母教导,这份话术与贾母当初所说几乎相同。放在皇帝面前,再配上她谦逊的姿态,当真是充满了“温良恭俭让”的味道。
可惜了,就康熙个人的爱好来讲,并不是那么喜欢模板化的贤惠人。
何况他在记忆的碎片中翻找,已经想起了贾元春的来历——在选秀时被他刷下去,又通过选女官的路子塞进来的。
没有几个新皇帝是真的喜欢旧功臣,尤其是这功臣奢靡无度、异姓,且后代也没有利用价值。当初能给荣府二儿子一个员外郎的官职,已经是他上位不久时拉拢人心的额外恩遇了。如此人心不足,在他选秀表态后还想明晃晃地送女儿博富贵,实在有点惹人厌烦。
贾元春总以为是皇贵妃拦了她的通天路,实际上若非皇上表了态,皇贵妃又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把路堵绝呢?
可怜再多的钱花下去,也不会有人跟她说这些。
康熙就更不会了。圣驾离开前只留下一句:“你倒是很会说话。贾家教出了一个贤德人,当宫女可惜了。”
徒留元春在原地心乱不止,以及梁九功跟在后面接下了再查查贾府的旨意。
这一查就不仅是指明面上的事,而是要知道还有多少元春一般看似微小却所图甚大的暗棋——对帝王来说,政治投机有时是比贪、蠢、坏更恼怒的罪行。
只是康熙不晓得,就在不久后,晴玉也跟他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东府尤大奶奶来的时候,晴玉和黛玉正在屋里合药,闻言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上次东府赴宴的种种,心头便是一跳。
然而人都来了,自然不能慢待。晴玉叫人奉上一碗热茶,才知道这次是来请她去看病的——秦可卿的病。
黛玉疑道:“上次见时还好好的,怎么忽地病了。”
“前段日子本就有些不适,只是她为人要强,总用脂粉盖住了。如今却是每况愈下,人已瘦得厉害,请了几个大夫都说不准。我和老爷没奈何,只好觍着脸来请妹妹。”
晴玉看着尤氏有点紧张的模样,心里知道多半是贾珍的主意。
她频频出入宫廷的消息不算秘密,京中却没有多少人家请她看病,一来是因为小公主一个病例尚且不够有说服力,二来是出于对她的身份和对天家的尊敬。要知道尽管太医院接私活,专职负责皇上太后皇贵妃的那几个却轻易传不动,顶多再看看宗室近亲——朴素点说就是“什么档次,跟皇上用同一个大夫?”
贾府不会不知道这个,只是贾珍对秦可卿何曾讲过规矩,又或者秦可卿这个人真的有什么独特的适用于另一套规矩的身份。
说起来,秦可卿的身世也算是红楼一大未解之谜了,毕竟这人从出场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