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实话,晴玉一直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刻意贬低生产的痛苦,尤其是曾经生产过的人。
自己不用再生了,就开始对年轻姑娘叫嚣“谁都要经历的”“别人都不怕,怎么就你怕”。甚至于把生产和丑陋相连,怕男人看到女子生产的狰狞留下不好的印象,又怕痛苦的叫喊给男人留下阴影——且不说这么容易留阴影,干嘛要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单说当丈夫的阴不阴影,跟产婆有什么关系呢?
完全是后世人常吐槽的台词“你一个吃不饱的丫鬟不可怜自己,反而可怜你锦衣玉食的主人”。产婆们也不是富贵人家出身,性命都被皇家拿捏,却有功夫担心皇帝的心理健康,属实是比太后都操心。
当然,这份操心背后,究竟是两位产婆的愚昧,还是以愚昧为掩护,更或是专门挑了两位愚昧的产婆……还不得而知。
元春当然是个聪明人,可在这种命悬一刻的时候,她的思路也只剩下跟着别人走的份。晴玉深吸一口气,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遗言”中最关键的两点:“第一,皇上在慈宁宫,一时半会不会过来。第二,谁说你和孩子没救了?我来了,你们就有救。”
一旁的产婆顿时瞠目结舌,还欲再说,却被青梅直接拦住:“杏嫔娘娘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小小称呼的变化,却足以让一些人神色剧变。
晴玉手上金针不停,目光掠过产婆,落到床边两把不仅没消毒,甚至还被随手用来裁剪衣服、药材的剪刀上,只觉得一阵窒息:“本宫现在没功夫计较,抱琴,叫人带她们下去。青梅,去回禀皇贵妃和皇上,贤贵人情况不好,本宫可以手术剖腹取出皇嗣,再将伤口缝合回去,有七成把握保贤贵人和皇嗣均安。白苏,开药箱拿药水消毒。”
条条指令下达,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剖腹”二字听着吓人,晴玉实在来不及跟旁人慢慢解释,好在有七阿哥的手术在前,七成概率也比太医们“皇嗣难保”的结论好太多,倒不用太担心有人阻拦。何况……剖腹产在古代虽然困难重重,但并非没有类似的“思路”。甚至如果晴玉再不过来,那把跟“卫生”二字毫不沾边的剪刀就会落到元春身上。
至于毫无章法的一剪刀下去,孩子能不能活不好说,元春是一定活不成了。
所谓的“保大保小”,有时候正蕴含这种操作考量。晴玉从慈宁宫出来前,康熙已经给出了“保皇嗣”的暗示,产婆无非是尚未拿到准话才不敢直接动手,像模像样地继续逼着元春用力,却弄出撕裂伤来,险上加险。
“到底也是朕的孩子。皇嗣贵重,既太医无用,那还是杏嫔去看看,若能救下贤贵人更好。”
想起康熙将元春放在“顺带”位置的话,晴玉心里一阵膈应,以至于旁边那一声“不必为我谋生,只要能救下孩子”险些被打成幻听。
随着抱琴哭声猛地加剧,晴玉才反应过来是元春再次发出了“求死”言论。
“你不用怕,剖腹取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我既然敢说,自然是能保你们都平安的。”
“我不是怕。”元春苦笑,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直到看着产婆们都被押走带远,屋里只剩下“自己人”,才艰难吐出一句:“而是我活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既帮不了家族,也护不住孩子。倒不如拿命生下皇嗣,或许能换皇上对孩子的外祖家多些宽容。晴妹妹,我知道你医术好,你放弃我,把精力都放在孩子上,也许能增加……”
“既然知道我医术好,就不要多话。”
晴玉蹙眉:中间提到贾家时,元春把声音压得极低,却如一击重鼓敲响,将她种种异常敲出来。所以,是贾家又做了什么吗?
再联想适才施针把脉时察觉得种种,晴玉心中愈发沉重,却不得不先放下所有疑虑:“谁说放弃你就有用了?孩子还在你肚子里,你没了孩子怎么可能会好?我说了能救就是能救,一会麻沸汤端来,你喝下去好好睡一会,旁的你都不用管。”
或许是一番急言令色起了作用,也或许是被吓住怕害了孩子,元春果然止住了放弃自己的话头,可听到麻沸汤时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喝麻沸汤。晴妹妹……”
元春顿了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浓重的愧疚,更有隐藏的一点疯魔:“我有些话想跟你,让我现在说吧。或许知道这些对你不是好事,但总比糊里糊涂得强。”
晴玉有些迟疑。有医仙的底子在,她如今的针法比有些现代药物还好使,扎个“半麻”也不是不行,然而只屏蔽痛觉跟昏迷条件下没有知觉当然不一样,清醒着猜测刀锋划过的模样,光心理压力就可想而知。
但元春还是坚持道:“我有一定要说的事。如果不是现在,我可能再也没机会开口。”
说话间,白苏已将剖腹产的用具全部处理好。屋里只剩下抱琴、青梅、白苏,太医们顶着“男女有别”的忌讳远远待在屏风外,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说话环境,也没有比现在更可能交心的境遇。
“……好。”
元春暴毙的命运终究是晴玉心中一根刺,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
又几根金针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