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放久了,有一天或许会比棋手更了解局势,也更懂得操控棋盘。
后宫里的每一位嫔妃,或多或少都是家族的棋子,也是皇帝的棋子,但父权夫权乃至皇权的博弈间,那一点矛盾带来的缝隙,或许就是棋子自己选择的机会。
人非死物,何况是统御六宫多年,离皇权最近的皇贵妃呢?
决定一旦做下,行动也雷厉风行。
距离那天猝不及防的谈话不过一月,晴玉便听到佟佳氏二小姐的消息——皇贵妃顺着家里的意思召了妹妹进宫,也顺着家里的意思带妹妹“偶遇”皇上,之后却是姐妹俩联手摆了家里一道,直接求了皇上给二小姐择偶赐婚。
第二日佟佳夫人火急火燎递牌子入宫,又面带不愉离开,皇贵妃紧跟着就报了病。
当然,是装的。
晴玉手还没搭到脉上,就听到皇贵妃坦诚交待:“总该有点表示。再不济,也不能白担了盛气凌人的名头,分明是别人逼我才对。”
孝字当头,皇贵妃也得适当示弱。未免传出佟佳氏夫妇被两个女儿气病的消息,不如皇贵妃先病一病。
晴玉望着云淡风轻的一张面庞,到底还是摸上脉,品出藏在底下的那一点郁结,叹口气开了调理药方。想了又想,也不知该如何劝解,最后憋出一句:“难得令妹也想得通透,不枉费你一片苦心。”
“是啊。”提到妹妹,皇贵妃总算流露出真情实感的释然,“其实她跟我很像,但是比我更聪明,也该比我过得更好。”
这个评价很高,但晴玉相信不是自卖自夸。毕竟历史上的佟佳贵妃能在空降高位后安稳后宫那么多年,绝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然而同样的,以后来者的身份顶着贵妃位,无子无女又面对手握宫权气焰不凡的四妃,小佟佳氏的日子终究难以好过。
一个聪明的女孩,即便没有预知未来的视角,恐怕亦能从宫里头两个活生生的例子里看出端倪:平妃赫舍里氏和钮祜禄贵妃,那可是两位先皇后的妹妹,又如何呢?
所有人看平妃,大抵都知道她是索额图放在后宫为太子保驾护航的工具。别说皇上,就是太子都不怎么乐意亲近平妃这个姨母——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帮助自己的工具,实在不需要精心维护。
平妃生产的时候九死一生,终究是皇帝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宣了晴玉过去,那样年轻又那样充满死气的灵魂,却连颓唐都不敢表露于人前,只有命悬一刻的时候才泄出些许。
晴玉谨遵圣意保下她们母子平安,又花了数月的时间将这个历史上注定早夭的孩子养回来。可在这期间,晴玉可以确认皇上和太子加起来看望的次数甚至都没有她一半多。
纽祜禄贵妃的日子或许好些,好歹没有必须要辅佐谁的负担,且性子更豁达。抚育着幼子,又能有一二交好的嫔妃。但也仅仅是如此了。十阿哥秉性顽皮,从不得皇上喜欢,晴玉悉心保下的小公主,在历史上也是早殇的结局。
尊贵的地位换不来依靠,前人所谓的余荫更不能。小佟佳氏比之她们,更有一重子嗣上的艰难。兼之皇贵妃仍然在世,她入宫怕是连从前的高位都得不到,能果断抽身,也算是放过自己。只是……
“令妹在家中只怕少不了被一番责难了。”
“无碍,我叫她把事情全都推到我头上了。额娘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一切是我自作主张,妹妹才多大,哪里拗得过我?”
皇贵妃对责备倒是无所谓,反倒是心凉于另一件事:“若非如此先斩后奏,只怕家里是万不能同意的。你不知道,那日我已将子嗣上的问题透给了额娘,可她反倒说不过是‘可能’不好,那也有可能好。‘横竖女子生产都是鬼门关,难道为了一点风险就不尝试?’我便晓得是说不通了。也罢,已经做下了,他们恼是要恼的,却也恼不了多久。”
并非因为父母有多疼爱子女,而是棋子也有棋子的分量。
在一场不能输的棋局里,棋手哪里就是真正的操控者呢?没有人能在棋局上贸然把己方的车马炮丢掉,遑论皇贵妃这一手既是救了妹妹也是让自己成了家里唯一的指望,不是“车”,是真正成了佟佳一族必须得保的“帅”。
那么生气也好,恼怒也罢,终究是要和好的。
包括佟佳氏的二小姐,也依然是家族不会放弃的“马”。
“皇上重情谊,念在姑母的份上,给妹妹择了富察氏的公子为夫婿。”
家族联合,有利可图,竟比亲情更能带来安全感。
晴玉没办法评价古代大家族的生存方式,实际上光是之前跟贾府相处的那一阵子就磨去了她不少心力。只能说幸之又幸,林家关系简单,林如海是难得的清醒。
这样的林家也许永远无法达到佟佳氏的显赫,她们却觉得很好。
至于佟佳氏本身……
皇上默许皇贵妃跟家里对着干,甚至可以说帮了一把,本身就是态度。
放纵前朝后宫的欲望,又高高在上轻蔑旁人的欲望;玩闹一般纵容所有人的算计,又高高在上将旁人的算计打尽。
皇贵妃是幸运的,她的确是跟皇帝有那么些情分,所以皇帝欣慰她的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