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否皇帝命中要有此劫,晴玉一路不顾颠簸飞驰而来,下马车时算是难得的狼狈,而病榻上的皇帝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色惨白,呼吸微弱,所谓的真龙天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光环,在病痛中脆弱如同每一个普通人。
但也只是“仿佛”。
从龙帐外神色严肃的侍卫,到帐子里紧张的亲王与皇子,所有人依然围绕着昏迷的帝王在运转。只要皇帝仍有一口气在,他就仍然是皇帝,是皇权的代表——至于皇帝这口气没了之后的算计,只能放在心里。
晴玉回忆着路上大阿哥焦急的声色,除去父子间仍有的亲情,只怕大阿哥也是最怕皇帝现在就出事的。否则太子才是名正言顺,没有皇帝的首肯,他此生再没有光明正大登顶至尊的机会。
也因此,当晴玉诊断有救时,大阿哥配合得格外积极。
至于皇帝这病,说严重也重,只是追究起病因还真要怪他自己——营地驻扎时见了只野狐,非要炫耀自己箭术,射中后一高兴就地就烤着吃了,结果被塞外寄生虫和病毒折磨得鬼门关走一趟。
随行的太医医术其实不错,只是年轻了些,更没有寄生虫之类的概念,开了药反而叫皇帝痛得更厉害,险些被恭亲王当场拿下。最后还是梁九功从晴玉塞过来的药里拿了解毒丹和延心丹给皇帝服下,将将保着性命等到她过来。
既探出病因,对晴玉来讲更不难解。一面开了药方叫人熬上,一面替皇帝解开衣裳,金针行过周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叫皇帝猛地吐出秽物,脸上泛出活气来。漱口后灌下药物,半个时辰后又行针一次,如是反复,忙活到次日清晨才叫这位祖宗回转。
对皇帝来说,也算是受了平生仅有的大罪了。
据说皇帝幼年那场天花给他的人生烙下了深刻烙印,生死关头过去,人的心思往往最脆弱,可以诞生最深的感动,也可能诞生最难料的敏感。
在这个帐篷中陪伴并保护他的人有幸享受了前者。
皇帝睁眼的那一瞬间,晴玉毫无疑问是第一见证人。也不知道自己乌黑的眼圈和憔悴的神色叫他脑补了什么,又或是切实有了救命之恩的实感,眼里是难得的情真意切,让晴玉私底下忍不住有种:果然救他老婆孩子几十次加起来,都没有救他自己一次“有用”的感觉。
一直守在帐中的裕亲王自然也得了皇帝一顿褒奖。
然而有人守着,就得有人处理军务。
为免军心涣散,皇帝重病的消息被瞒得很死,军中琐事一应由恭亲王和大阿哥先处理。二人听得皇上醒来再赶过来便显得迟了一些。
晴玉便亲眼看着皇上的眼神由温情脉脉冷淡下来,一闪而过的锋芒似质疑,又似审问。
即便从前在帝王心术上再怎么迟钝,如今在皇帝面前年复一年地待着,也该有长进了。
晴玉不难想到康熙此刻疑心些什么,更知道为了权力,皇帝其实从没有放弃过疑心任何人,尤其是儿子。只是过去几年,晴玉的医术让他健康且自信,怀疑时也能游刃有余。生死关头一过,却指不定走向何方。
晴玉略一犹豫,实在不忍心让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父子关系为了这样莫名的疑心骤生波澜,也怕在事后被多疑的帝王指责冷眼旁观。于是在略显僵持的氛围中提了一句:“多亏大阿哥奔波去接臣妾过来”,才让皇上神色有所缓和。
之后终于冷静下来,有心思细细问了裕亲王这几天事情,得到满意回答后对自己的亲儿子露出笑脸:“孝心可嘉。”
只是军务仍全权托付给裕亲王。
耽搁这么几日,葛尔丹早带着几千轻骑撤远了。
皇帝乘兴而来,大病一场越发不肯狼狈而归,无奈病去如抽丝,身体实在不允准,便与大军合并原地驻扎,由裕亲王安排追击事宜,务必要擒住葛尔丹才算解恨。并叫人快马传信给京城——此前吐血昏迷之际,裕亲王为做两手准备,也因着不敢独断,已有密信递往太皇太后和太子处。既然痊愈,少不了要让京城且安下心来。
那为了一个“孝”字,太子也不该不来了。
也算大阿哥聪慧,那日得了冷眼之后不曾在这番后续安排上置喙任何一句。
晴玉为了照顾皇帝,越性搬到龙帐中日夜侍疾,每日都能听到大阿哥来请安问好,仿佛对军功一下子失了兴趣。连同人际交往都少了许多,一心只剩君父的康健。
如此一月有余,皇帝多少动容。
相比之下,风尘仆仆赶来的太子至少就没那么恭谨。
梁九功一早就报了太子到来的消息,皇帝特意打起精神等待,结果足足半个时辰过后,才听得门外那一声求见。
帐门掀开,太子见着皇帝面色红润。下意识便松了口气,没想到这口气叫皇帝勃然大怒。
“君父有疾,你竟半点不见担忧之色吗?”
太子冤吗?说实话有点。
他从小学的是礼仪,进了驻地先梳洗一番、整理仪表再正常不过。
至于担忧之色——讲实话,一个月过去了,皇帝现在养得有点过好。
当时病得严重不假,那吐血昏迷的三天弄得人瘦了一大圈,形容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