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初,虞京弈并不叫虞京弈。他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原来在哪里生活,只记得自己被人带在身边一路奔波,送到了百晓生的面前。
他还记得百晓生当时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百晓生是和宫殿门前石狮子一样的座雕,不会说话,没有表情,只会盯着他看。
直到百晓生给予了他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
“此后,你名京弈,虞京弈。虞美人之虞,京城之京,弈者之弈。”
幸好虞京弈当时在母亲的教导下读过书,知道“虞美人”是一个词牌名,知道京城在哪里,知道弈者为何人。
只是这三个字合起来组成的新名字的寓意,他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
“此后,你就是我的座童了。”百晓生牵起虞京弈小小的手,将他带入了内室。
虞京弈没有反对,说来也没有逃走的理由——毕竟他没有家了,能在这里有个地方住下,也算不赖。
百晓生的手握得很紧,虞京弈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念念叨叨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就和这四周雕像一样凝重。
(二)
虞京弈很少做梦,但他仍然能想起年幼时的一场噩梦,那场噩梦让他记到现在,想忘也忘不掉。
梦中,他从一个宫殿逃到另一个宫殿,迫切地想要寻找这无尽路途的出口在哪里,因为身后是席卷一切的大火与一声又一声令人心碎的呼唤:“快逃……逃得远远的,最好逃到江湖里去,谁也找不到……”
江湖,江湖在哪里呢?
只是梦里的虞京弈无暇分出这一点点的心思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向身后一望,看见大火像是一个举着刀的刽子手,拼命追赶他,想砍下他的头颅。
刽子手没有追上虞京弈,因为他在那一瞬间被吓醒了。
年幼的虞京弈喘着粗气,在无月的夜半坐在床上,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思考起自己的身世与由来。
他是谁?他从何处而来?为什么要向江湖而去?
再次躺下试图入睡的虞京弈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不安稳,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举着刀的刽子手追逐他的场面。
于是他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翌日他怀揣着这几个问题跑去见了百晓生,还倒霉地遇上了薛无泪。
那时候他跟薛无泪还没有那么不对盘。
不对,那个时候薛无泪眼里压根没有他这个无名小卒。
彼时百晓生尚在,薛无泪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嗯,至少看起来像是。听说他早年间以貌美闻名,眼角下还有一朵天生的桃花印。
“薛楼主。”虞京弈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低着头向他行礼。
薛无泪只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继续向百晓生汇报。
可即便只有一眼,虞京弈也感受到了无端的恶意,若有似无,似蛛网一般缠绕着他。这就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老老实实的原因。可他一点也不惧,眼睛盯着地面,心里还在揣摩着薛无泪的来意。
直到百晓生像往常一样招呼他过来,要考较他的功课。
“先生,我……到底是什么人?”
虞京弈直勾勾地望着百晓生,将心中的那个问题提出,眼里的希冀似乎闪着光芒。他一向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表情才最有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的手心开始发汗。
他赌,他当然在赌。
百晓生这些年教给了他太多东西。教他读书认字,教他烹茶调香,一步一步,似乎要将虞京弈塑造成了一个有诗意风骨,又有公子风流的人。
他在赌,百晓生在透过他看的那个人,那个影子。
果然,百晓生再度开始动摇。
他叹道:“你这孩子,总是思虑太多。”
薛无泪“哼”了一声,嘲弄道:“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野狗。”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百晓生和虞京弈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百晓生皱起眉头,呵斥道:“无泪!”
他这一声音量并如何不大,却别有一股沉渊瀚海般的压力。
“先生。”薛无泪顺服地垂下头,依然恭恭敬敬地说,“无泪自去领罚。”
虞京弈不明白薛无泪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起。从记事起,虞京弈每每遇上了他,都会被好一番挖苦。或者说,从百晓生为虞京弈取名字之后。
虞京弈没有多说,仍旧盯着百晓生,期待一个答案。
但百晓生没有回答他。
百晓生只摸了摸他的头,承诺他三年之后,无论身世还是其他的一切,只要他想,自己就会告诉他。
三年……虞京弈掰着指头算了算,三年后他就十二岁了。
只是三年而已,他可以等。
(三)
虞京弈从来没有后悔过去询问百晓生有关自己的身世。
人生在世,清醒地活着未尝不好,了解自己的过去,才能更好地活在当下。
十二岁的那一年,虞京弈得知自己的父母皆是前唐旧人。细论起身份来,他父亲还应是那位白玉京的族弟。
他能理解百晓生的执念:百晓生一脉世世代代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