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春自料峭,大雪满扬州。
出扬州城十里,有一紫竹林。
林深不见雾,溪午不闻钟。有寺有庙无人居。但闻水声潺潺,竹音清幽,内有一亭,名曰竹溪亭。原是夏日纳凉好去处。
冬末至春初则不然,林内森寒空寂,犹堕极寒深渊。少有人选择此时节到访。
正月里遇上倒春寒。白雪纷纷扬扬,春夜寒凉。
然而此时竹林间却闻踏空之声。
剑光断雪,刀影凌乱。
头戴竹编斗笠的剑客同一群黑袍众交缠。
这剑客的面容隐藏在寒夜里,看不真切。
细看去,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把破木剑。
她用木剑挽了个剑花,飞身掠至黑袍众头顶,足尖轻点,借竹之力俯冲,不出十招便将黑袍众击倒,招招致命。
旋身下落,木剑上的血甩不干净,就见她从怀里拿出帕子,垂眸擦拭着。苏楹将木剑系在腰间。
随后又从腰间解下酒壶,晃了晃——没了。
苏楹的心情些许郁闷。
正当时,从竹林间走出一道身影,对方踏雪而来。
跨过满地尸体,李明珏朝苏楹抱拳道, “感谢这位仁兄的救命之恩,李某无以回报。”
“你非扬州人氏——”
“何以见得?”
苏楹却不答,声音清冷,“下次绕道走……这林子吃人。”
这话说得奇特,但李明珏了然。
——怕不是被人杀了都找不到尸体。
“我被人追杀至此……”
“仇人?”
“大概。”李明珏笑了笑,“在下在查一宗二十年前的旧案,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些人应该是对方派来灭口的吧。”
苏楹没有多问,行走江湖,知道得越少越好——至少表面应如此。
“斗胆一问,仁兄尊姓大名?”
“苏。”
她丢下一个姓氏,转眼间便消失在李明珏眼前。
李明珏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凤眼一眯,“姓苏……”
“殿下。”一道人影悄然而至。
“这叫什么?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李明珏轻笑,“三刀啊……”
“属下在。”
“咱们走着。”
顾三刀瞧着自家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自知他心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呢。
永安十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时年大雪。
白雪倾城。
正是日中,天色沉闷,雪仍在下,一时不见停歇之意。
苏楹戴着斗笠,从郊外野店打马进了这扬州城。
“乌苏山下乌苏河,乌苏河绕扬州城。自古扬州山水秀,韵泽南离天下闻。”
这是扬州当地的打油诗,不知什么时候便流传起来,为人传颂。
扬州属南离十二州中江南三州之首,正如诗中所唱——山环水绕,风光独好。
其舟楫横行,水路陆路各占一半;地域物产丰富,一方水土养天下人,于是又有“乌苏一水孕扬州,扬州一城育南离”的说法。
乌苏河呈怀抱之势环绕扬州城,亦是扬州城的护城河。
苏楹牵马过了河,踏入城内。
她自东方来。
每年这个时节,不论她行至了何处,路途有多遥远,她都会在上元节前夕赶至扬州——给她死去的父母师兄弟们上一壶好酒,再放一盏花灯。
一愿亡魂安好,二愿己身长康,三愿家仇得报。
行至一家茶馆前。
苏楹脚步微顿。
茶馆内,店小二探头朝外头看去,见一位头戴竹编斗笠的茶客将一匹白马系在外头的梅树上。
白马打了个响鼻,扑落了满树白雪,细碎金黄的腊梅也随之簌簌落了满地,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暗香。
对方抖落了肩上的雪,一身素白的袍子,带着满身未散去的寒气,跨步走进来,腰间配着把破木剑。
“小二,上酒!”
茶客就坐于角落的空桌上,声音清冷低哑,不辨性别。
“好嘞!”他赶忙应声道。
不消片刻,小二将酒水送了过来。
恰逢说书人摆上了台。
一桌一扇一抚尺,一茶一拍一场戏。
端着酒杯,苏楹斗笠下的表情微微出神,空空茫茫地落到说书人的身上。
“……正月十五上元日,正是花好月圆时。奈何剑影刀光无声落,烟雨楼下无人还!”说书人折扇一展,“上回说到,这江湖五派之一的烟雨楼,被人屠了满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染红了整个扬州官道——”
“今天这折,且看宗门遗孤如何寻仇……那厢烟雨楼前静悄悄,这厢扬州城外花灯明,苏氏女侥幸逃过劫难,却浑然不知己已孑然一身……”
苏楹放下酒杯,招来了店小二。
“这说书人什么来头,你可知晓?”
店小二看了一眼台上的年岁颇轻的说书先生,低声道,“只知自号松斋老叟,别的小的一概不知——”
“老叟?”斗笠下柳眉微挑,“我观他年纪可不大。”
“承师父的号吧…